那天晚上我做了噩梦。我梦见在一间雪白的小屋里,屋顶的天花板亮闪闪地晃悠着一盏白得晃眼的日光灯。玉兰躺在一张雪白的小床上,一丝不挂的身上盖着一张白纸。她眼睛紧闭,脸色像雪一样惨白。她的身边围了一群身穿白大褂,戴了白口罩的人,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因为他们脸上的大口罩罩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双双冷血的眼睛。突然之间鲜血四溅,并隐约传出微弱的婴儿哭泣声。。。
我惊恐万分地醒过来,猛然记起这是夏卉,一个北师大戏剧系的研究生曾经对我描述过的一个人流场景。那是她写的“重生”剧中的一幕,据她说,她想把那个场景搬到舞台上,表达一种从至纯至洁的气氛中死后重生的情景。夏卉是典型的所谓才女,身材高挑骨感,色彩鲜明的服饰很夺人眼球。长发飘飞,细长的眼睛戴了厚厚的眼镜,嘴巴宽大,说话很快,时而激情四溢,时而故作忧郁。我是在一个周五无聊的舞会上认识她的,她的舞跳得很好,并且曾企图将我训练成舞林高手好让我俩变成令人称羡的完美配对。我有一段时间差点儿迷上了她,如果不是她所描绘的人流场景让我恐惧并且恶心的话。我不知为什么在她眉飞色舞有声有色的描绘中读出一种近乎邪恶的气息。我甚至怀疑她一定亲临其境过,所以才会描绘得那么生动。一想到她不知被多少人蹂躏过,而且她的子宫被那么可怕地摧残过,我不禁恶心得想吐。以致于从那时起一眼也不想再见到她。
夏卉为我描绘那在她心中是天才的,激动人心的人流场景时,我的心中模糊地把手术床上的女人想象成了她自己,那样的想象曾令我恐惧和反胃。但是那个晚上我清晰地在梦中看见玉兰躺在手术床上时,我只是觉得遍体生寒,不幸和罪孽深重的感觉填满了我空洞的心。
第二天傍晚我去玉兰的宿舍找她,她不在。后来一连几天都是那样。她的宿舍楼下守门的老头,还有她同宿舍的另外几个女生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我,使我一而再地因为自己的鬼祟而烦恼,所以几天之后,我就不再去打听玉兰的下落了。她那时已经临近毕业,时间很自由,估计也没有人关心她的去向。开头的几天,我虽然也很不安,但我相信像她那种女孩不会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更何况在那个时候,做人流是非常普遍的,听说随便给医院一个假名,付点手术费就完了,根本是个无足挂齿的小手术。况且明明是她自己要躲开我,我又有什么办法?那些念头支持着我,让我渐渐心安理得了。
“你还不能毕业吧?就这样走了?” 我不敢问她关于人流的事,只是空洞地问道。
“一张烂文凭有什么用?” 她冷笑道。
“谁知道,说不定将来有用。这样放弃不可惜吗?” 我机械地说。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没有一点份量,发出的话语也跟吹风差不多。更没有勇气问关于台湾老板的事。
“哼!” 她又冷笑道。“你一点也不关心我要跟着去的男人是什么样吗?”
“他怎么样?” 我硬着头皮问。
“他有妻有女年老样衰头秃肚凸大腹便便萎琐下流你是不是开心点?还是说他英俊多金温柔体贴迷我恋我你会感觉好些?其实你根本不在乎吧?” 她继续冷笑,脸都扭曲了。
我无言。她突然爆发似地哭出声来。
玉兰自暴自弃地离去让我暗暗地如释重负,也在我的心底揪出了一个大洞,我知道世界上永远没有任何东西能把那个洞填满了,我可以假装忘记,假装不在乎,但那个洞永远存在。
就是在那个空洞惨淡的时刻,李梦如闯了进来。
准确地说,她是闯进了那间我籍以宁静疗伤的图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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