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健雄终于回来了,他公司里的事情都积压下来,等着他处理,所以回到纽约就直接上班了,周六都没有回来,周日一早才赶回来。
林健雄带来很多台湾小点心,包装精美,摆了一桌子。我说:“我这么大人了,哪里需要买这么多零食,你要不要给你二姐的孩子送过去?”
“不用,我二姐也刚从台湾回来。”
“你二姐也回台湾了?对了,好久没有听你提她,她家里怎么样了?”
“别提了,她是因为爸爸生病回去的,但是回到家里跟我妈闹得很不愉快,又和大姐吵得不可开交,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陪我爸爸,没有看到她们吵,都是我三姐悄悄告诉我的,后来我妈气得把她轰出家门。她总共在台湾呆了不到两个星期,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我三姐家,走前到医院来看我爸爸,也没跟我爸说什么。我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和你妈、你大姐吵什么?”
“唉,其实也怨我妈,上次来的时候,我二姐不是把我二姐夫的事告诉我妈了嘛,我妈在纽约咨询了律师,律师说如果能够证明对方有非婚生子女,那么离婚时无论是财产分割,还是子女的抚养权,我二姐都会有优势,所以我妈就给我二姐出主意提出离婚。因为我二姐夫白手起家,他们家的房子还是我二姐的嫁妆买的,除了律师事务所,可以说一无所有。如果离婚,我姐至少分走一半财产,他还要出我二姐和三个子女的抚养费,近半百的人想东山再起谈何容易,我妈笃定他不想离婚。如果是这样,我二姐就可以提出条件,不许他收养那个孩子,另外将来遗产也不能分给他儿子,要写下字据,公证。万一他同意离婚,至少我二姐和孩子们在钱财上也不会吃亏。我妈跟我二姐分析了好久,我二姐就听了我妈的,提出离婚。没想到石伯钧一口答应了,他甚至说那个孩子他要定了,如果法院判他净身出户他都可以接受。我二姐就后悔了,她根本不想离婚。我妈妈也没有料到我二姐夫是这种态度,还跟我说,如果二姐离婚了,日后我要照顾她和孩子们的生活。后来我二姐就不让我妈搀和他们家的事了。”
“这次爸爸病了,我妈都没有告诉她,是我走前告诉她的。我回到台湾一个星期,我二姐也回去了。她找我妈要钱,说现在她的生活很不好,虽然石伯钧同意不离婚,但是远没有以前对她好了,都是我妈搅和的。我妈就火了,说我二姐不仅没有出息,也没有良心。后来我大姐来了,一听也火了,就跟她吵起来了,说妈没去美国前,石伯钧对你好,好得外面都养了小老婆、生了儿子了。我二姐一直认为她婚姻的不幸是我大姐造成的,把陈年老账都翻出来吵。我爸那时候住院,不敢让我爸知道,我在医院陪我爸,我三姐回家劝架,闹得不可开交。”
“那你二姐要到钱了没有?”
“我没有问我妈,怕她生气。不过听我三姐说,我二姐跟我妈说,如果我妈不给她钱,她就去找我爸爸要。我们家我爸爸最疼她,我二姐到医院看我爸爸,我爸爸整个人都精神了,真的和看到我大姐、三姐时的神情不同。 而且我二姐看我爸爸的时候说,不用担心,一定不是癌的。下午就出了检验结果,证明不是癌症。我爸说,都是因为我二姐的吉言。 我三姐觉得我二姐走前去看爸爸,要钱的话根本没有说,一定是我妈妥协了,毕竟我妈不想让我爸爸生气。”
我听着林健雄说着他们家的这些恩怨,头都大了,毕竟我没有兄弟姐妹,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听着就发怵。林健雄在那种气氛下,即便不跟他妈妈打赌,估计也没有什么心情给我打电话了。
周日下午,看着我们空荡荡的冰箱,决定到Costco去买东西。林健雄走了三个星期,我就没有出去买过东西,把存货都消灭掉了。
我们推着车走到药品的货架时,我说::“上次给你父亲买的治腿的药还有吗?要不要再给他寄些回去?”
“不要不要,再也不吃了!”林健雄忙不迭的摆手。
“你怎么了?为什么再也不吃了?”
“我三姐夫说,我爸这次的胃出血,很有可能就是吃那个药吃的。”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爸爸这次生病是我害的了?”我顿时急了。
“不是不是,你又不是医生,怎么会知道?我爸爸自己就是医生,他都不晓得,怎么会怪你害的?我三姐夫已经答应,不会跟我家里人乱说!”
“所以你也认为你父亲的病是吃我给买的药造成的了?”
“我也不懂,是我三姐夫说的。他说我爸爸吃得太多了,腿好了就应该停药,可是他一直吃,说是怕停了药又会痛。这次胃坏了,我三姐夫说以后吃东西不能随便吃,所有的药都停了,连维生素都不让他吃了,也不光是你买的那种药。况且我三姐夫说得也不一定对,你别多心。”
我不再说什么,但是心里堵了个大疙瘩,如果林健雄三姐夫说的是真的,那我可真是好心办坏事了。本来的好心情也变坏了。
林健雄也意识到了我情绪的变化,又开始把话往回拉,他说他爸爸以前治腿时,吃过很多止痛药,止痛药都伤胃,也许胃早就吃坏了。他妈妈觉得他爸爸吃的太不健康,胃才会出问题,建议从此茹素。我已经听不进他说的话,心里盘算着,周一一早就去学校,问问我的导师,有没有这种可能,我就是因为听他说这个药管用,才给林健雄的父亲买的。
Paul很认真的听着我的问题,频频点头,然后说:“Jean,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这个药对胃肯定有刺激,因为要求进食后服用,假如他父亲以前胃就不好,说不定已经有过溃疡,药物刺激再复发是可能的。再说,我只吃了两个星期,好了就停了药,后来感觉不好,就吃三天,从来没有连续吃过一个月的。”
听着Paul说,我的心渐渐的下沉,觉得很内疚,本来还以为自己买的药治好了林健雄爸爸的腿,颇有些沾沾自喜,如今,所有的感觉就是后悔,后悔自己多事。
中午,我给林健雄打了电话,告诉他Paul说的话,我说:“看来你三姐夫说的是对的,我真的很抱歉,给你爸爸造成这么大的痛苦。”
“过去了就过去了,没事了。我知道我三姐夫说的是对的,因为他一说我就跟他急了,他找出药典给我看,我才信的。不过他保证不会跟我家里人说,包括我三姐。”
“我又不是故意的,怎么感觉你们象是在包庇犯人似的?你们不用帮我隐瞒,我直接给你父亲打电话,跟他道歉!”
“梦梦,我跟你说这些,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你何必这么敏感呢?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又没有人责备你。”
“那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假如你妈、你姐姐们知道了,会不责怪我吗?”
“就是因为不能保证,所以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让她们知道呢?”
“可是总该让你爸爸知道吧?”
“他知道!就是他说的不必让我妈和我姐姐们知道。”
“让你父亲受了这么多罪,你怪我吗?”
“你——又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从健雄和他父亲的顾虑就可以想象出来,如果他妈妈和姐姐们知道他父亲生病很有可能是吃我给买的药的缘故,真不知他们会怎样看待我,将来又会如何对待我。其实撇开她们不谈,就是刚才林健雄语气中须臾的迟疑,我就知道了他一定曾经在心里怪过我。即使他毫不迟疑地告诉我,他从来没有怪过我,仅只我自己内心的愧疚也足以让我今后无颜见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