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自进监狱以来,一直在等我的律师跟法院交涉,要求法院重新审理我的案子。他还代表我在跟精神病医院的医生们交涉,希望就我的精神狂躁分裂症重新做出诊断,以期据此作为向法院申请减刑甚至无罪释放的凭证。
精神病人犯法不究嘛。
(八)
房子已经被卖掉。她已搬进新买的一处小房子里居住。保罗照样常来常往到她这里过夜,但她发现他最近来的次数在减少。她提出结婚的事情,几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下文。她还在等待,等待着她的情人的答复。婚礼迟早会举行的,她想。
幻觉是在两三个月后破碎的。那天晚上,他从外面进来。敏感的她从他身上闻到一种异样的香水的味道,这不是他、也不是她自己惯常用的香水味。她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了一周,她又从他身上闻出另外一种香水味道。这下,她彻底明白了,他已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恐怕不止一个。如果这样,他对她说他非常非常爱她是什么意思呢?结婚?他只是在敷衍我而已,她痛苦地想,他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他是否一直以来都在欺骗朦胧中玩弄她的感情,而她还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一样在盼望着爱情呢?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自己活作贱,不顾一切地去接受这虚茫的爱情的诱惑,不顾牺牲掉自己原本一个幸福的家?!
她干的是什么事呢?
她的情人一直没有再过来将她带入婚姻的殿堂,甚至连来见她的欲望也消逝不见了。他有了新欢。
白发终于爬到她本来一头乌黑的秀发上,苍老的皱纹也无情地在摧残她的容貌。她觉得自己被命运所抛弃了。
(九)
自从那个跟我一样固执的王姓传道人第一次在狱中同我谈话后,已经又过去……多久?唔,大概半年了吧。他送我的那本圣经,我已经看了不下五遍。
中间,他还来过好几次。他践行了他的允诺。每次来,我们谈话的时间也变得更长,内容跟话题也更深更广。
那段时间里,我仍然思想。而且思想许许多多的东西。不过,我更多思想的不再是昨天和它以前的事。我更多思想的是今天和明天,还有以后更久远的日子。
我也常常想到她。我想到我那两个死在我自己手里的无辜孩子。我流下眼泪,常常将我牢房里床上的枕头浸湿。
不久,我的律师出现了。他夹着厚厚的公文包,里面装着一大堆文件。他一副风尘仆仆大功快要告成的样子。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眨动着一双机智聪慧的小眼睛。笑容出现在他仿佛很劳累的脸上:
“章先生,你的案子快要有眉目了。医生同意重新鉴定他们当初的报告,对你当时犯罪时处于心理精神非稳定极度紊乱的病态作出有利于你的鉴定。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有足够的证据和理由向法院申请减刑,甚至更好的结果。”
他的兴高采烈没有打动我。我只是冷冷地说:
“律师先生,辛苦你啦。不过,我已经决定撤诉,我不想申请减刑了。”
“什么,对不起,章先生,是不是我听错了?你说什么?”
“律师先生,我决定撤诉,不再申请减刑。”我慢慢地一字一句清楚地对他重复说。
“你没有在开玩笑吧?或者,你是否又病了?”他惶惑不安,头上开始冒汗。但我依然镇定自若。我再次冷冷地说:
“我没开玩笑。我也没病。我头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冷静。我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而且清楚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是的,律师,我已放弃原来的一切打算。我愿意在这个牢里呆一辈子。我要为自己的罪恶付出代价。我不后悔,减刑对我已无任何意义。我出去了又能干什么呢,我啥也不想干了。我只想在这个监牢里了却余生。请你理解我,帮我,好吗?”
我两眼透过他那两片深度近视眼的镜片看着他焦躁不定的眼睛,接着说:
“我知道我这样做给你带来了许多不便,也让你前功尽弃。我首先要感谢你愿意接我的案子,其次,我要向你表示我深深的歉意。实在对不住了!”
他很快就悻悻地走了,一脸的不快。
但这一切,对于一个已经决定要在监狱高墙里残度余生的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一切,也包括那个放弃要出去杀死她的念头。我要蹲在狱中,一辈子,陪她死,慢慢地老死!
写于公元2011年3月10日加拿大某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