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婆婆看见我们两个人出现在她家里时,我想她一定是吃惊透了。不过,她脸上并没有特别显现出来。
我了解何黎是不善言辞的,我暗暗替她着急。所以,在往石婆婆家去的差不多有十几米的路上,我挠破脑袋地替何黎编了一个送鱼的借口。如果石婆婆问“哎?这是咋了?黎黎你咋想起来到石婆婆家来了?咋还拿这么多带鱼过来?”,我就会替何黎说:“噢,是何叔叔买的,让我们送过来的。”
可是,幸运的是,石婆婆没有这么问。她对着何黎自问自答道:“哎呦,这是给婆婆的?是你爸让你送来的?他自己怎么不来?他可是有一阵子没有到大娘这儿来了。”
放下了带鱼,何黎并没有说马上走。于是,我陪着她傻傻地站在那儿看着石婆婆把捆带鱼的麻绳用刀割开,把带鱼放进一个盆子里。
石婆婆说:“你看看,拿了这么多,好,好,你们两个都留下来,等会儿婆婆给你们做红烧带鱼吃。黎黎难得来婆婆家一回,你爸给你做的带鱼肯定没有婆婆做得好吃,你今天就尝尝婆婆家的。”
我感到何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是?
石婆婆把盛带鱼的盆子放在水池子里,拧开了水龙头。她看我俩还傻傻地站着,就说:“你们两个别站在这儿了,去屋里打开电视,自己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今天不是礼拜天嘛,有好节目看。你新子哥也在里屋呐。有一个老乡病了,你石叔叔和阿姨趁着礼拜天去瞧老乡的病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听到说石新子也在,心里开心了一下。于是拉着何黎的手来到里屋。
我们进了屋,看见石新子正歪倒在床上看一本画报。他看见我和何黎进来,就从歪倒的样子变成坐着的样子,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热情的模样,也没有招呼我们。我看了他一眼,他留着小平头,穿着一件蓝色的运动球衣,衬着他结实有力的身体。他歪倒的时候,没有穿鞋,露出一双穿着尼龙袜的脚。他坐起来的时候,把一双脚塞进床边的鞋子里。他虽然没有特意看我们,但他一定感到了我们的注视,他下意识地用手在头上抹了一把,像是要把刚才歪着压到的头发扶直了似地。
这间屋子我也有很久很久没有来过了。我环视了一圈,屋子里最大的变化是多了一对儿木制的单人沙发,两个沙发之间有一个小茶几,上面有一个圆盘子,盘子里是喝水的玻璃杯,玻璃杯倒扣着盘了一圈,中间有一把茶壶。我看到以前的小板凳都不见了。我还注意到墙上那幅《昭君出塞》的画也不见了。电视还是那个黑白电视,但我却越看越觉得它变小了,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电视机没有开。
“新子哥,今天有什么好电视?”我打破沉寂地问。
“噢。”石新子起身去开电视,他也没说什么。
电视机打开了,画面出来了,石新子盯着画面,扭了几个频道,像是他自己在选频道,又像是等着我们来选。我推了一把何黎,把她推到离床近的那个沙发上,然后我自己坐在了另一个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石新子把画面停在了新疆台,一群维族人在电视上打着手鼓唱着歌跳着舞。我心里哭笑不得,心想人家要看电视,谁要看这个?想要看这个,去大街上不就成了?在大街上,每逢大节小节的还不都是这些节目?有时候维族人结婚,也会整一辆带车斗的汽车,一群人在车斗上又打鼓又唱歌又吹喇叭,车子就这样在大街上慢慢地跑着,想不听不看都难。人家何黎第一次来你家看电视,你就不能问一下人家要看什么?问一句有那么难?
我一面替何黎抱屈,一面悄悄地瞥了一眼何黎。没想到的是,她的表情居然很专注,她好像看得津津有味呢。我突然就有了一个很滑稽的想法,心想也许何黎把石新子也当电视节目一起看了。那是鲜明生动的,近距离的,现场直播版的。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也就不气石新子了。而且,我发现何黎的斜斜眼此时发挥了一个意外的好处,那就是当她眼珠子盯着电视机时,也许她在凝视着石新子呢。
反正今天何黎是主角,她想看什么就什么吧。
石新子选好了频道就又回到床边,拿起了他的画报,画面的封面有一个男子在举重,应该是一本体育画报。于是,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各得其所、各有所乐地一起看了一场歌舞升平的电视节目,直到石婆婆过来喊我们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