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教狮城之三：岛国文化心态之---怕输

        文化有两层涵义，一是狭义的，指人们创造的精神财富，包括学术思想、文学艺术、科学技术及其所体现的人的文化意识、素养。说新加坡缺少文化，这个文化要从这个意义层面上来理解。文化的宽泛意义是指一个群体在一定时期内形成的思想、理念、行为、风俗、习惯等。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只要有人活动的地方就有文化。新加坡当然也有自己的文化特色，也形成了特有的文化心态。
        正如法国哲学家丹纳认为的，一个地方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会影响一个地方的文化形成，更会影响一个地方的人的性格与心态的形成。长期生活在一个热带小岛上，在一个精英教育、精英政治为主导的体制中，新加坡人最特出的一个文化心态就是“怕输”，这个词在新加坡英文中也常出现，叫 ’kiasu’ ，这也是新加坡人对英文词汇的一个贡献。刚来新加坡时，就听说一起“新加坡人漏夜排队买吉帝猫”的事件，是说新加坡人做任何事情都不愿落人后，哪怕是买玩具也是如此。其实漏夜排队的事情在新加坡屡见不鲜：漏夜排队买彩票，漏夜排队为买房抽签，漏夜排队为要进入小学的子女报名 -----         新加坡人的“怕输”不只是体现在排队上，尤其体现在教育和职场中。在孩子的教育上，新加坡人怕输。子女报考小学要漏夜排队，不是因为新加坡学额不够，主要是希望孩子能够进入名校。在新加坡，小一报名时，学校会把学额最先安排给有兄妹在这个学校读书，父母或兄妹曾是这个学校校友的孩子，然后才有名额给住在附近的孩子，有的还要抽签。再有多余的名额才会以先到先得的原则给不符合优先考虑条件的报读者。漏夜排队报名是为了能让子女进入更好的学校，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孩子上了学后，家长并不就此放手，新加坡的家庭补习是个很大的市场，有条件的人家，几乎都要为孩子请家庭补习，有些孩子每门功课都要补习。家长对孩子的学习成绩也是非常注重，不仅仅是体现在对孩子提出较高的要求，也会对学校老师严格监督、干预。新加坡老师被投诉的事时常发生，有些还有可能是因为老师采用的教学方法与以前的老师不同，而遭投诉。前几年还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老师出卷时，在试卷上用了一个教育部规定的生词表上未出现的词汇而遭投诉。可见新加坡家长对分数的重视。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怕输”心态，实在和新加坡的教育“生态”有着密切的关系。新加坡注重精英教育，希望有限的资源得到最有效的配置。尽管新加坡人都非常注重教育，但新加坡并不像中国一窝蜂进行大学扩招，总体来讲，能够进入大学的学生只占同年级学生人数的 20% ，近年有所增加。新加坡的职业教育非常出色，有中等的培养技术专门人才的学校（相当于中国的大专、中专）——理工学院，所招学生占 40% 左右，还有培养普通技术工人的学校——工艺教育学院，所招学生也占 30%-40% 。教育资源的合理配置，人才结构的合理安排使得新加坡社会经济一直处于稳定的发展中，没有出现过像中国那样，大学生一毕业就面临失业，而不少企业却缺乏大量的技术工人的现象。为了节省教育资源，新加坡政府实行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分流制”，分流制实行了二十多年，最近才逐渐淡化。过去二十多年，学生在小学四年级就凭学科成绩被分成高级、快捷、普通源流，与中国分好差班不同的是，从低级源流到高级源流是很难跨越的，因为到了不同的源流，所用的课本、训练的方式就已不同了。不同的源流当然去向就不同了，高级源流的学生大部分会就读较好的中学，然后去初级学院，然后进入大学。快捷源流的学生部分会进入初级学院，部分则会进入理工学院，而普通源流的学生则大部分会进入工艺学校，他们是以后的技术工人队伍的主力军。这也就是说学生从小学四年级就一分定终身了。现在小学的分流已被“科目分班”所代替。但中学仍然保留着。学生的终身会在小六会考时定夺。由于少数名校开了直通车，以便让优秀的学生不通过 O 水准会考就能进入初级学院，O 水准会考的激烈的竞争性已相对减弱，小六会考则成为新加坡竞争最为激烈，吸引最多国民眼球的最重要的一场考试，不亚于中国的中考和高考。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具有两面性，这样的教育模式对社会是好事，合理地利用了资源，也使得社会经济发展有了合理的人才结构，但对于个人来讲，却未必是幸事。对于孩子教育起步较晚的普通百姓的家庭来讲，孩子早早地输在了起跑线上，被踢出了精英教育轨道，而对于那些出身于知识阶层家庭、早慧的孩子来讲，稚气未脱，就要加入竞争的角逐。不努力，你可能进不了高级课程也就注定进不了好的中学，更谈不上初院和大学了。新加坡孩子都非常明白这个道理，也许爸爸妈妈不知在耳边说过多少遍。做作文时，常喜欢用的两个俗语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失足成千古恨”。在这样的教育生态中，能不怕输吗？
         竞争的态势从人生起步的学校延伸到职场，优异的学校表现，不仅可以使你占有比别人更多的教育资源，还帮你以后在职场中的竞争夺得先机。新加坡在小三时就会通过智商测试和学科成绩选出 1% 的高才学生，进行特殊培养，他们享有更为优越的教育资源，他们也会在进一步深造时，比别人享有更多的机遇。当然这个体系也不是全封闭的，主流的学生表现突出的，也会有少数在中学加入这个行列。在学生中学、初级学院毕业时，新加坡会相当可观的奖学金资助优秀学生的学习。总统奖学金、公共服务奖学金、海外教育奖学金，还有科研单位、企业的奖学金，林林总总，不同的奖学金也决定着学生不同的未来，不仅决定着大学所学学科的不同，以后所要从事的职业的不同，不同层次的奖学金还直接决定以后在职场上升迁的快慢。所以对于新加坡人，只要你知道他拿的是何种奖学金，就知道他是哪个“车道” (track) 上的人了。新加坡学生也经常在作文上写这样一句话：“新加坡是个文凭社会”。在新加坡你的学历、你毕业自什么学校、你得到过何种奖学金都很重要，直接影响到你以后在职场上的晋升。
         而进入职场之后，人们要拚命表现自己，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你的级别的晋升，高资涨跌，花红的多少。直接关系到你的生活质量。新加坡的用人单位对雇员都有一套貌似公允的评估标准，每年每个雇员都要做工作评估。尤其在一些政府服务机构，评估更为严格。大多数单位要按照表现为员工分出 ABCD 的等级来，员工的花红与晋升就取决于这个等级。有些地方，如新加坡政府学校还要强行规定每年必须有 5% 的员工排到 D 等级。 D 等级的员工三年不能升级，当年不能拿到表现花红，而且记录在案的评级还会影响到以后工作表现的评估。如果连续拿 D 等级，就有可能被开除。在这样的评估体制下，谁敢有一丝闪失？谁输得起？也许你和别人只是一步之差，但人生可能会从此不同。也许你会说：“潇洒一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但在一个小岛国上， :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仅是所有的用人单位保持着高度一致化的评估体制，人们的职业选择范围也是很有限的，经常是“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就拿教师职业来说吧，新加坡 90% 的教师都是由教育部统一招聘，再分去不同的政府学校，只有少数自主学校有自己招聘老师的权利，而且他们也是按照教育部统一标准，并且所招聘的老师最终要得到教育部的认可。当然在新加坡也有一些机构是可以游离于体制之外的，那就是一些跨国公司、国际学校等。大部分的老百姓还是要生活工作在这个体制之内。 新加坡人的敬业可以列为世界之最。这不只是和海外华人的勤劳有关，我觉得和这种评估体制有更大的关联。虽然有些评估标准很难拿捏，也会掺杂一些人情因素、个人因素，也会有一些操弄的空间，但毕竟有一个标准做底线，标准也是透明的。如果你符合标准，而上司没给你应有的等级，你可以向更高一级上诉，当然你要拿出你的工作实绩来。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讲，你有贡献，你就有希望。正是这个希望让求上进、希望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的新加坡人拚命地往前走，以致于失去个人生活，失去个人心灵的空间。新加坡人的“单身率”是非常高的，尤其在知识阶层中。新加坡的人口出生率也一直处于下降态势。尽管政府出了很多奖励生育、鼓励结婚的措施，但收效都不大。 怕输的新加坡人赢得了更多身外之物的同时，最终输掉了自己的人生更该有的东西。为什么要实行这样的管理体制，新加坡政府还有一句话：我们这个小岛没有任何自然资源。“人”是我们唯一的资源。 无任何资源的岛国环境，促成了精英体制的形成，逼仄的地理环境又推波助澜地将人们纳入一个无可逃避的竞争体制中，而竞争体制又在侵蚀着个人的生活，没有“个人”的生活使得“生”机日益萎顿，人的心灵也越益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