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不离婚的女人(61.打胎与打扰)


区妇产医院的人工流产室里,紧密排列的产床把屋子挤成了一间集体宿舍。随着一阵阵长呼短叫的呻吟声,一把把的铁钳将一包包肉芽从宫腔里撕落,熟练地进行着人对人的绞杀。

 

从黑魆魆的一道洞穴,到白煞煞的一件大褂,——这个世界给那团肉芽预备的长度,只有母体到医生间的一步远,还是条滴滴答答的血路。

 

 

“哎哟……我做的不是减痛流产吗?怎么还这么疼啊?!”有人挺不住,尖叫着问。

 

“减痛不是无痛。想不疼就做全麻呀,那会睡得很好,跟死人似的!”她腿间的医生没好气地说。

    “可门诊的医生说用全麻,有可能损伤大脑和中枢神经……”

“这不就结了?!”医生冷哼着打断了“产妇”,不仅不停她的刀子手,还加上了她的刀子嘴。她说年轻人,凡事都有代价,好事怎么能都是你的!重要的不是现在疼不疼,而是将来好了伤疤不要忘了疼。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劈腿拉胯哼哼唧唧找乐子时,可要先想想狼哭鬼嚎的现在,再决定干不干那事噢。”

 

周围的几个白大褂听了就嗤嗤地笑。——干这种工作的好处就是,苦中作乐的话题总是很别致。

 

       可是,就在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人生屠场里,也有一个女子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地沉默着。她用上牙刻在下唇上的血印,封存了所有的痛苦,让它在血水与汗水中的咸腥中发酵,成为滋有味的仇恨。

 

“怎么做人流也不早点来呀?孩子看上去像有五个月大了,器官也都出形,尤其是两腿中间的那个把儿!”大夫在大口罩后瓮声瓮气地责怪着,用凉冰冰的东西扒拉着隋可裘的下体。她让她第一次知道,有一种东西可以那样不屑于她的尊严,垃圾桶里翻破烂一般地捅咕着她的私处。

 

回她说自己在能打胎的时候不想打,不能打的时候却非得打不可?——多么简单、却又是多么难懂的两句话啊!而且,说了真情,就会得到她们的同情吗?还是提上裤子离开这间屋子后,所有的实话都会变成这里的笑话?——那时候的她们,会在这间由黑、白、红三色经典搭配的“产房”里,增添着一个经典的偷人故事。那就是,有一个细细纤纤的小狐狸精,二奶还没转正,就被小三在在上面一横,压成了个垫底的。她后来不得不把肚子里五个月的男胎打掉,——哎呀妈呀,那可是我这辈子刮过的最大的把儿……

 

 咬着牙不讲话的隋可裘,随后却听到了大夫的下话。就听她对身边站着看“实况”的一位实习生说:打下这么大的孩子,光靠手头的这些家什是不够的。你得去门口的柜子里拿其他器具,像婴儿心脏注射针,碎胎剪,还有那把端头像铲刀形的大号刮刀。

 

 她听上去不是在对付一个胎儿,而是战场上的敌人。随可裘好想一抬脚把双腿间的“刀子手”踹倒,逃离这间“铲房”。只是,随着又一波疼痛席卷全身,她整个人又被那股腥浩浩的仇恨所淹没,——肚子里的这个孽胎怎么就不该杀?只要他是司徒慧的种,只要他是司徒慧寻欢作乐的残余,他就是自己的仇敌。

 

一个圆头棒突然进去了。它应该是让自己劈着腿、给她学生当模型的混账大夫刚才所说的心脏注射器吧?这东西比司徒慧那个粗大的家伙小多了,却可以轻易嵌入他曾经蹂躏过的她的私地,消灭他的余孽。她闭紧眼睛,努力地隔离着那幅一根针、往洋面团儿一般的婴儿肉上扎下去的画面,再一次让仇恨在心里占了上风:没心的爹就该有没心的孩子,这是司徒慧的报应!隋可裘你不要再发贱了,你可怜孩子,可谁可怜你?!

 

她还没骂完自己,就听见嘴里的上下牙磕得咯咯作响,一股绞痛冲击着她的牙关,差点没把一句脏话冲出口,——X你的司徒慧,X你的戚可玉!X你们一对狗男女让我这么痛!不过你们放心,我就是不跟下面的“刀子手”求饶,我就是不要全麻,我就是要用疼痛记得这个孩子的死,记住小司徒慧的死!——“刀子手”虽然正用碎胎剪绞我身上的肉,可碎尸万段的却是你司徒慧的种,这才叫借刀杀人,借刀杀人呢!

     这会儿大号的刮刀又来了吧?使劲地刮,使劲地刮吧!今天这把刀刮在我身上,明天就刮在你可玉的身上!——现在就让它物尽其用物得其所地刮吧,刮掉我所有的牵连,我所有的干系,让我可以轻轻松松地站起来,去面对我的两个仇家,仇家!

 当最后一滩血,糊着胎儿鸡雏一般的头,从宫口脱落而出掉入盘中时,隋可裘终于“啊”地一声大叫,昏死了过去。

 

她到最后也没有流一滴泪,被腿间的大夫称为她这辈子见过的、五个月胎儿被刮时“最为坚强的女人”。

 

 

几个小时后,在观察室里躺了小半天的隋可裘,终于拖着两条软腿棒回了家。进到自己的单身宿舍,她慢慢地佝下腰,从床下的抽屉里把那块深红色的月经垫扯出来,铺在褥子上,然后一头扎到床上,蒙头痛苦。她下边流血,上边流泪,心里流着流不尽的屈辱和痛苦。

 

她不知道,刚才劈着腿对着“刀子手”一声不吭的隋可求,现在哪里去了。而这会儿跟自己呆在一起的隋可裘,怎么就成了泪人。慢慢的,她感到跟自己呆在一起的,似乎又不是自己,而是雨囡。她不知道这会儿自己是活在她的壳里,还是她活在自己的壳里;她不知道自己是在陪着她哭,还是她陪着自己哭。

   “跳楼自杀”后的急诊室里,昏昏沉沉的隋可裘顺着眼缝,看到雨囡坐在她的床边,捂着眼睛,却捂不住顺着指缝溢出的泪水。她当时只把那当作她软弱的信号,颓败的预兆,闭上眼睛继续假寐。可现在她不一样了。她懂了她的哭,懂了她的苦,懂了她所有的痛处。

    可裘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她在梦里没有梦到雨囡,而刚刚在眼泪中潜水的仇恨这会儿又浮出水面,让她在梦里再一次见到了她的一对仇家:司徒慧和戚可玉。梦中的自己变成了长发遮面、浑身戾气的梅超风。她用“九阴白骨爪”将司徒慧抓得满头血浆后,就上天入地地去追可玉。

     然而,梦中的可玉与其是可玉,不如说是年轻了十几岁的雨囡。每当她的“九阴白骨爪”抵达她的后背,她都从容不迫地回头一笑,让她的利爪立刻失灵,抽筋拔骨地摔在地下。

     被恶梦惊醒的隋可裘随后就想,其实在她的潜意识中,她一直都没有击败姑姑的自信。除了年龄的优势,她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与她抗衡。而如今司徒慧前的“小雨囡”可玉,却让自己这唯一的优势,也顷刻间化为乌有。所以,与其说她是因为恨而毅然决然地杀掉孩子;不如说是因为怕而快刀斩乱麻地根除了他。她可不是姑姑,她没发儿为一个抛弃她的男人,养育他留给她的没什么油水可拖的拖油瓶。

 

 

太阳快落山了,屋子里昏暗起来。随着房后街道上的车笛声密集起来,可裘的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里应外合地凑着热闹。——这个样子出去,到几家合用的公共厨房里煮饭,自己还不得被问个底朝天,还是叫个外卖充个饱吧。——她这样想着,就撑着胳膊起来,叉拉着腿挪到了对面的衣架旁,刚想从挂在上面的Coach包里把手机掏出来,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谁呀?”——她有气无力地问着,想是不是这个月的收租日到了,管理员来催房费。

 

“隋可裘……隋可裘住在这里吗?”

 

她听了就是一楞,外面的人像是高凤娣。

 

她赶紧从衣架拽下风衣,披在身上,又把两脚插进墙边的一双拖鞋里,伸手捋了捋额前稻草一般的头发,然后开了门。

 “高总,你怎么来了?——哦,我一大早就给前台的秘书打了电话,说我病在了宿舍里上不了班。我请过假的。”

 “我知道你病在了这里,所以才来当不速之客,就是怕你不让我过来看你。”她和颜悦色地笑着,不再是高总,而是幼儿园里的“高阿姨”。

 

可裘见了,只好忍着不便把她让进来。高凤娣一坐下,就摘下眼镜打量四周,说你原来一个人住啊。这个地方还真不好找,九曲十八弯。尽管出来前,把你档案上的住址输进了汽车导航器,结果还是丢了,只好东问问西问问,摸到了现在。

 

隋可裘应和着,说可不是,就等着咱公司盖新房呢。到时候只要高总您给我批套房,我立马离开这座外号叫“蚂蚁栋”的宿舍楼。

 

高凤娣就打着哈哈说好好好。又说等日后我在“三合一”的新公司里做了董事,不但要带着“贴心秘书”一起步步登高,还要在陆氏分公司的新盘开发中,给你弄一套有水景的“高居”,绝对亏不了你。

 

隋可裘强打精神一笑,转过身去叠被。高趁机在她背后吹风,说你跟司徒慧这么长时间了,他老婆也走了人,你怎么还没搬到他那里去住?” 

 

“高总,咱能不能不提他?”隋可裘的语气开始降温。 

 

“哟,都快成你孩子的爹了,不提他提谁呢!” 高凤娣一惊一诈,从幼儿园阿姨变成了市井大妈。

 

“高总,我现在没有孩子了……” 隋可裘让话在半句处冻了冰。

 

“流血一直没好,到底掉了?!” 高凤娣脑袋嗡地一声。

 

隋可裘索性把被子一扔,说不是,是我故意给打掉的。

 

她说到这里就撑不住了,转过身往床上一偎,嘴角随即抽搐起来:“高总,不瞒你说,他有了新人了,是我姐……如果不是我跟踪到机场亲眼看到,真不能相信,他去北京出差带上的‘同事’,就是我的后姐姐戚可玉!”

 

“同事?你的后姐姐?他们俩怎么能搞到了一起?”高凤娣听到这里,心里散趴趴地一团乱絮,跟可裘床上的那摊被子差不多。

 

就见可裘抹了抹眼睛,说那有什么奇怪?我姐姐明着在旅游公司做导游小姐,暗中也给有钱人做伴游小姐。她长得漂亮,很像我姑姑的那种漂亮。她会说英文,常借带团工作的机会,积极主动地去结识富豪大佬,而以“同事”的身份来伴游揩油,那可是她的长项。司徒慧三天两头地总出差,为了方便开票,他常在本市的几家大型旅游公司里进进出出……只是,他被谁搭上不好,却偏偏被她,——被从小到大都一直对我恨之入骨的她……那天在机场的大厅里, 她跟他上前亲热时望着我的那双眼睛,就是那样恨恨地告诉我的:我知道他是你的什么人,我是不会放过这个报复你的好机会的!——所以我回来后,越想越没缝,下狠心拿掉了肚里的孩子……

 

高凤娣连连地点着头,以最省力的方式,打发着隋可裘甩给她满耳朵的聒噪。她现在哪有心思听她的姐妹情仇,只是暗自窝囊着那个被隋可裘的流产而流了产的整盘计划。——这会儿的她正费力地去捋清一个事实:她一手栽培的隋可裘,还没来得及在司徒慧那里登堂入室扎下根,就被他给刈剪了。他已另有新欢,小三儿是比她还漂亮能干的“游三姐”。所以听上去,可裘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而今,连“孩子”这颗最关键的棋子也出局了,下一步可怎么走?

 

隋可裘这时候以“忘了给高总倒水”为借口,抹着眼泪出去了。高凤娣怔怔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的黄昏,苦苦地问着自己,问着苍天:难道这一切,又向那天撞车一样,在明确的动机与清晰的目标所连成的两点一线上,早已埋伏着那辆黑车一般的、不可预知的拦路虎?!

 

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她的心回落到了那个她与远溟山迎头对撞的下午…





潇洒走红尘 发表评论于
可裘真下手呀,太狠了!!这种女人心理变态!!

顶心心!
悉采心 发表评论于
反顶雪儿!
qianqiuxue 发表评论于
看来雨囡一家复合有望了!
可玉可裘这姐妹俩的心理都有点扭曲。

顶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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