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晨起床后, 习惯性地打开计算机, 发现邮箱中躺着老同学的一封信. 内容很简单,” 你在多伦多吗?我明天到多伦多. 联系电话是…..” 啊, 这是我在北京四中的同学. 我们这届刚上了一年初中就赶上了文革, 在学校经历了两年多的文化革命后, 他作为没有什么前途的黑五类子女第一批主动离校去了延安插队, 我留在北京,到了现在只有农民工才干的建筑业. 之后的我,工作、上学、读研、出国、创业, 波澜不惊, 一步步走我的人生之路. 而他却在中国改革开放大潮的浪尖上上下起伏, 前二十年成为时代的弄潮儿, 然后又被大浪掀翻. 他的经历跌宕起伏、充满了传奇色彩: 他曾经在给人秀他在班足球队当守门员的扑球动作时摔坏了颈椎, 造成全身失去知觉,被从陕西抬回北京, 在床上躺了七个月后才康复, 差一点就成了另一个桑兰; 他曾经被北京某城区区长看中, 在培养第三梯队的年代一年中连升三级, 三十多岁就成了区外经贸委主任; 他曾在事业的巅峰时被诊断出直肠癌早期,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毅然放下了近十亿资产(94 年时的十亿资产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的巨型私人企业, 闭关三个月, 利用自己过去从医时学得的知识自我调养, 奇迹般康复; 他曾经拥有美国绿卡, 但由于他滞留中国不归而丢掉, 之后每当要探望已定居美国的妻女时, 都得不断申请签证; 2000 年前后, 他在事业上遇到了一连串重大的挫折, 逐渐对尘世生活感到厌倦, 转而投入到自己少年时就喜爱的绘画艺术中, 拜师求艺, 苦练基本功, 过去六年中他有 5 年是扎在藏区, 与藏民同吃同住, 回京时身上带着的浓厚酥油香味已与藏民无二, 今年六月下旬, 他的藏区油画将作为中澳文化交流项目之一在澳大利亚展览. 他调侃自己的前半生是: 辞过三次职(其中一次是从区外经贸委主任的位置上辞职), 入过两次党(第二次入党的过程还惊动了胡耀邦), 结过三次婚. 他的企业曾收留过近一半从外地返京的或是工作不得意的初中同班同学, 有的同学恰是后来导致他部分企业倒闭的罪魁祸首. 虽然许多曾为他工作过的同学对他的评价并不高, 但我由于是远远观看, 与他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数次在国内会面时又都能够推心置腹, 相互比较了解, 因此彼此有着惺惺惜惺惺的感觉. 1984 年, 他曾经被加拿大一所大学医学院录取, 但因不明原因签证被拒(我猜想可能是与他当时的北京区委干部、中共党员的身份有关), 否则他走的将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因此他恨上了加拿大, 这次要不是陪国内一位高干朋友访加(实际上是为这位高干的部分行程买单), 他还是不愿意到加拿大来. 他只知道我在加拿大, 至于在温哥华还是在多伦多附近并不十分清楚, 因此进入加拿大后尝试性地给我发了个邮件, 促成了我俩十年后的这次重聚.
久别重逢、他乡遇故, 自然是说不完的话. 我这个从未入过党的马克思的忠实信徒不失时机地向这位已久不食世事的老友不断灌输世界必将走向大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是可能的的马克思主义发展史观, 他则不断给我讲一些他自己的事情. 其中一段曼哈顿拾荒记让我拍案叫绝.
他的大女儿受他影响近年突然喜欢上了绘画, 有钱的女婿在纽约给了她一间画室. 从小生活富裕的女儿花钱从来大手大脚, 他则不断劝女儿办事要节俭, 特别是画室的家具, 实用就行了, 可以在大街上捡那些别人扔掉的家具来用. 说后便在每周的扔垃圾日开始注意街旁的遗弃物. 一天早晨, 他在中央公园画完画后步行回住所, 路过59 街时发现街旁有一对别人扔的九成新的小方桌, 便一手一个携之而去, 走了几步后又在路边发现了几块不错的木板, 罩上画布后就是很好的画板, 这样他的负荷中又增加了几块木板. 走起来开始艰难. 随后地铁的闸口把他挡在了外面, 因为卡中的钱刚用完. 幸好旁边的一位及时雨用自己的卡为他刷开了闸口, 他来不及说一声谢谢就忙着连推带拽地把自己捕获物搞过了闸口, 回过头来再感谢人家时对方已不见踪影, 只知道是一位白人小伙子. 为了不耽误上地铁, 他把全部拾来物整整齐齐地堆在对着地铁车门的地方, 车门一开, 往上一推, 全部东西就进了车厢, 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上车后他又开始琢磨后面如何办, 因为到站后还要先上台阶出地铁, 然后再走一段路. 前半段路已是困难重重, 若不改进一下方法, 后面的路将会更难. 由于小桌子是宜家家居的商品, 拆起来并不算难, 两个桌子共拆下来八条腿, 然后他用随身带的、在画画休息时用的小毯子把桌子腿分别扎起来, 做成布搭拉状, 这样就可以把捆着桌腿的毯子搭在肩膀上了. 当背上背着一个装着所有画具的大型军用帆布背囊、左胯下夹着两个桌面和几块木板、右肩搭着八个桌腿的他走进画室的时候, 里面的人傻眼了. 忙问他在哪里买的这些东西, 他狡黠地一笑, 说是捡的. 又问是打车过来的吗, 这回他一脸骄傲地答曰, 不是, 是坐地铁过来的. 这下里面的人惊讶的下巴快掉了.
我一直以为, 我在拥有了一定水平的财富后, 还能经常在公司的操作中毫不在意地自己动手干活,已是世上少有的了, 现在看着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个身价亿万的老顽童, 不得不承认遇到了又一个另类人物, 禁不住哑然失笑.
故事讲完后他幽幽加了一句, 要是无锡市长知道我在纽约大街上捡东西, 不知会作何想.
后注 : 他曾经在无锡有较大的投资, 并在无锡市运作过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