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我对红歌的感情不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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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应网友之邀,小聚于某茶舍。闲聊间谈及当前大唱红歌,七嘴八舌,褒贬不一,唯我静坐一旁,片言未发,只顾低头品茗。

 热议稍歇间,在座某年轻网友向我发话,要我这个“资深前辈”也谈谈对红歌的看法。余皆随声附和。我淡然一笑后答曰:“说来惭愧,不提也罢,免得各位讥笑。”

听我如此说,众人连问何故?

 一看大家都想知道,我只得据实相告:“我之所以自称惭愧,主要指自己在对待红歌的感情这点上,几十年来一直连狗都不如。”

为防众人误以为我故作惊人之语,赶忙又补充了一下:这可不是我信口编造,而是确有其事,并且在我档案中有详细记载。

话音刚落,众人一齐大声催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快给我们说说。”看来,我那句“连狗都不如”撩起了诸位的好奇心。

于是,我对在座者讲了下面这段绝对真实的往事。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在南京一个农场上班。每到下班时广播站就开始广播,播音员在开口之前,通常要播放一段开始曲。“文革”前这开始曲大都是“喜洋洋”、“花好月圆”之类的轻音乐,“文革”爆发后,属于“封资修”范围的轻音乐当然不能再用,于是广播开始曲改成了红歌《大海航行靠舵手》。

按当时不成文规则,天字第一号红歌是《东方红》,它基本上已取代了国歌,主要用于肃穆庄重场合,平时不宜滥用。天字第二号当数《大海航行靠舵手》,它属于典型的广谱型红歌,适用性极广,上自公家宣传鼓动、誓师动员、欢庆胜利、批判斗争、逮捕判刑、公判杀人,下至百姓人家婚丧嫁娶、杀猪宰羊、死人出殡、盖屋上梁 ,总之,不论任何公私活动,都离不开《大海航行靠舵手》这首红歌。凡从“文革”过来的十亿中国人,没听过牛叫、马叫、猪叫、狗叫者不乏其例,而没听过《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我敢保证绝无一人!

用这首脍炙人口的红歌作为广播开始曲,显然再也合适不过,我们农场广播站一用就是几年。

我们农场那时的主业是果木种植,一到夏秋水果收获季节时,总有很多周围公社的贫下中农来偷水果【注:在农村只有贫下中农才有资格偷东西,地主富农则绝对不敢如此胆大妄为】,每年农场要蒙受不少损失。为此,从水果成熟开始,农场就得安排专人看守。由于果树漫山遍野都是,单靠人力根本无法顾及,因此各生产队都养了不少狗来协助保卫革命果实。偷水果的贫下中农尽管贼胆包天,来去健步如飞,可一旦被狗发现,却很少能成功地扛着战利品全身而退。

狗虽养了不少,但农场各生产队却苦于没有足够的狗粮喂养,于是狗狗们只好到处自寻门路觅食,其最感兴趣的去处是食堂。那时我们厂部中心食堂有三四百人就餐,每頓的残羹剩饭不在少数,这丰厚的食物资源就引来了大量的狗。在我记忆中,我们吃饭时每人脚旁都有1~2条狗坐在地上伸长舌头馋巴巴地等待施舍。我是“三年灾害”的过来人,深知饥饿的滋味,同为哺乳动物,人怕捱饿,狗也亦然,尽管我每顿饭票都得精打细算,但最后总会留两口让狗分享。
时间一长,狗们对我的感情就非同一般,平时遇见它们,老远就会摇着尾巴近前亲热一番。那时由于我的政治身份特殊,周围大多数革命群众都对我敬而远之,唯独狗狗们不避政治嫌疑,始终同我保持着良好的友谊。如今我到古稀之年之所以仍然爱狗,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它们从不计较“讲政治”。

 狗是灵性很高的动物,它们很快察觉到一条规律,食堂虽是觅食首选之处,但不是任何时候去了都有东西可吃,只有当广播喇叭响起《大海航行靠舵手》歌声时,人们才会去食堂,而人去了食堂,它们才能吃到东西,于是聪明的狗狗们据此就得出了一个逻辑推论———只要广播喇叭中《大海航行靠舵手》一响,那就意味着享受美味佳肴的时刻到了。

这样一来,我们农场就有了一道独具特色的风景线———每当下班时广播中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红歌一响,狗就发了疯似地从四面八方向食堂狂奔,人还未到,食堂门前早已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大狗小狗。再到后来,即便不在开饭时间,只要广播喇叭一放《大海航行靠舵手》,上述情况照样发生。显然,《大海航行靠舵手》对狗狗们的召唤力,已经远远超过我这种凡夫俗子。

随着“文革”步步深入,人遭折腾不必说了,狗狗们也跟着受了不少罪。

1967年之后,农场三天两头大会不断,有时甚至一天要开几次,由于各生产队相隔很远,会议通知只能通过广播传达,而广播一开就得按老规矩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狗狗们也就会按老习惯向食堂跑,这一来可就害苦这些狗了。可怜的狗狗们虽然不失为聪明动物,但是大脑毕竟还没进化到人类水平,不象人类上一次当就会学一次乖,尽管一次又一次扑空,但它们对《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热情始终丝毫未减。

后来上面又要求“宣传最高指示不过夜”,即不论何时只要北京传来最高指示,必须立即传达到每家每户,哪怕深更半夜同样如此,决不得拖到次日天明。(当时有两句诗叫做“红色电波传万家,革命群众乐哈哈”)为了确保不能误事,革委会有专人24小时守在收音机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一有最新最高指示播出,马上就得打开广播传达。每当深更半夜《大海航行靠舵手》一响,表明最高指示已到,不用说各处的狗也随之连夜积极行动起来。

有天深夜我因为拉肚子正蹲在茅屋旁桃林里方便,忽然间广播响了起来,一阵《大海航行靠舵手》过后,喇叭里传出了中央台新闻广播员的声音,仔细一听,是伟大领袖关于无产阶级政党要“吐故纳新”的最新指示。刚听第二遍重播时,只见桃园边小路上疾速地闪过一条又一条黑影,借着月光细看,少说有六七十条大狗小狗咻咻的喘着气朝着食堂狂奔,那份狂热,那份激情,那份兴奋,当即令我瞧的目瞪口呆。

出于好奇,我想看看这些狗老远奔到食堂空欢喜一场后有些什么反应。待我“吐故”完毕揩完屁股系好裤子,特地去食堂转了一圈。只见黑压压一大群狗正在食堂周围转来转去。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其中竟然有不少象听报告似地围坐在安着喇叭的电线杆旁,那神态俨然是在静心聆听最高指示,另外还有几只一边喉咙里嗷嗷地低鸣,一边摇头摆尾有规律的晃动着身体,那姿态同“早请示”“晚汇报”时跳“忠字舞”的舞姿几无二致……。
说到这里,就提到我“不如狗”的由来了——

当我将这次夜探食堂的奇观当成趣闻说与他人听后,没多久我出事了。人一倒霉麻烦也就接踵而至,有人将此揭发了出来,一口咬定我借狗说事,变相地恶毒攻击毛X X思想、丑化贫下中农、污蔑红歌。

某次批斗大会上,一位革命干部在揭发批判我这段罪行后,大义凛然地指着我的鼻尖,痛斥我对红歌的感情连狗都不如,随之台下此伏彼起地响起了一阵“打倒狗都不如的反革命分子方XX!”口号,群情激荡,声势浩大。

从那刻起,我对红歌感情不如狗的结论,正式进入了我的历史。

当然,这点破事在我身上充其量只能属于“变相攻击”、“含沙射影”、“讽刺挖苦”、“冷嘲热讽”之类的二、三流罪行,同我那些“矛头直指”的顶级罪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正因如此,后来只字未写进我的判决书。到了1979年9月平反时,这段“狗都不如”的罪状也就未获“平反”。

 如今,狗作为宠物的望族,早已进入千家万户(连吃低保的往往都养只哈叭狗穷开心),随着历史的变迁,当年对红歌那么热情的狗狗们,想必早就绝迹人间了,大约是出于一种感情的惯性,至今我对它们仍然怀有一份“自叹弗如”的感叹,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我则把自己的“说来惭愧”坚持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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