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下班还有段时间,凯西提到的有院里任务的另一高层杰夫,我正好有些公事要问他。我`敲了敲杰夫的门。
“请进。”杰夫在屋里头说。
入房坐下,我开始与杰夫谈工作上的事。工事谈得差不多了,我随口问句:
“凯西找你要的资料准备好了么?”
“什么资料?”杰夫一脸茫然。
“凯西不是说,院里需要些下学期我们系的招生信息,让你去准备吗?”
“我没听说过呀。可能她还没来得及跟我说吧。谢谢你告诉我,我会去准备。”
果然如此,一如凯西往日作风,喜欢假传圣旨,显得自己地位超然。
与杰夫告别,我回到办公室,这时已是下班时间。我开始加班,完成凯西交给我的任务,力求做得尽善至美。
做了半天总算做完,我着手写电邮,准备把文件送出去。电邮当然不是发给凯西,而是发给凯西口中提出要求的院里一个行政高管爱伦。
我的电邮非常简单,只不过用很客气的语气说,凯西交给我院里布置下来的工作,我已完成并附上,如有任何不足之处或还有其它要求,请告诉我。电邮里我顺便提及,院里通过凯西向杰夫索取的资料,他正在准备。
发送之前,我给系主任约翰同时复制一份。
这封电邮,廖廖数字,却让我兴奋异常,我有点等不及明天的到来。
凯西口里院里下达的任务,约翰肯定不知道。约翰作为上司,对哪个下属该做哪份差使,态度明确。不仅如此,对他这个身为上司的人该行使什么权利和责任,也心知肚明。而凯西,不经他的允许去指示同事,也就是说他的下属做事,可以说是越职擅权,犯了大忌。
其次,院里有院里的资源。在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下,学校资源紧缺之际,各方都是紧紧看护着手中资源,其中包括人力资源。约翰对于院系之间该如何分工合作,有一套清晰的理念。而如今,院里因一些小小要求,竟然动用系里三位高层管理人员,人力资源被如此滥用,约翰想必不悦。
再者,所谓院里布置下来的任务,可能完全是子虚乌有,十有八九是凯西主动请缨以便在院里邀功请赏。院里若知道凯西打着他们的旗号在外招摇,未必高兴。
有些打击报复,如能剖析清楚各方利益,其实可以做得光明正大。
第二天一早,我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电邮。
我看到一封长长的电邮,电邮由约翰发出,发送给院里的行政高管爱伦。不过这封邮件也同时复制给了院长,副院长以及院系其它高层。邮件的意思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
首先,凯西听命于他,院里今后有事,请找他这系主任;其次,院里以后这方面的业务,请直接找他或我;最后,今后谁要通过凯西找我,凯西应该立刻说不,并请此人直接找他或我。
电邮行文优美,语气也颇为含蓄,一如约翰往日的风格。不过行政高管们都是老狐狸,又岂能糗不出其中的遣责之意。
我狠狠地把这封电邮连看三遍,那一个痛快淋漓呀。
一石果然激起了千层浪。先不说约翰怎么想凯西,院里向约翰解释此事的前因后果时,会对凯西留下什么印象呢?
但这不关我的事。我加班加点做好了上头交待的任务,并忠于职守地报备给了我的上司约翰。一想到凯西向各方解释脱罪的窘相,我不由心下大乐。
让我更兴灾乐祸的是两个小时后系里的高层要开例会,不知凯西将以何表情面对大家。
两个小时后,我心情愉悦地走向会场,到点时,凯西还没来,大家就先等着。5分钟后,凯西到场,语调轻松欢快地向大家打招呼,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对她心里素质之顽强,倒也有几分佩服。不知这五分钟里,她如何在办公室里辛苦地武装自己。
凯西落座,会议开始。她正好坐在我对面,我拿起会议日程,一边装摸做样听着众人谈话,一边嘴角带点微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在我脸上看到什么?是奚落?是嘲笑,亦或恶毒?亦或三者皆有?
她怎么想我,对我而言,并不重要。但这种胜利者的姿态,我却非摆不可,尽管做起来比较吃力,因为这并非我一惯风格。我这么做的目的,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的难堪,正由我一手造成。我若显得若无其事,她会认为,她这份羞辱,纯属我误打误撞无心造成。
有一种人,人性如狗,当你和颜悦色以礼相待,他们认为你软弱可欺。反之恶颜相向,他们可能还有所顾忌,不敢随意进犯。
我就一直这么直视着凯西。她刚开始还能装得无所畏惧地回视我。一会儿后,她败下阵来,目光有所躲闪,再过一会儿,她借故离场了。
我一看表,会议开了二十多分钟。
会开完正好是中午,我拿着饭盒去厨房,中途经过凯西的办公室,室门已关,室内也无灯,看来她回家了。
经此一役,凯西原气大伤,一周之中至少有一天请病假或是在家工作。
我自开始上班以来,从未如此舒心畅意过,只要专心于自己的工作,而不用考虑其它。
约翰雄心勃勃,一脑门子的计划要把系里建设好。有些计划么,我一看就行不通,但我也不多说,他布置下来,我就去做。对于上司,我可以有不同建议,但我不会冒然去唱反调,泼冷水,尤其对于心里有主见的上司。
一个有主见的上司,不会听人说上几句就会随便更改想法,往往非得要撞到南墙才会回头。不管项目最后能不能成功,我总定期向约翰汇报我的进度。有人喜欢一气呵成做完上司布置的任务,做的完美无缺了,再向上司汇报工作成果,以求给上司一个惊喜,对自己留下深刻印象。但很多时候,上司却不如预期地给予褒奖。
这是为什么呢?
做上司的,通常脑里心里有无数的事,不大可能留意到,一个员工在那儿埋头苦干,干的是什么。上司甚至有可能怀疑,这个员工闷声不响,这么久了也没来汇报,是在认真工作吗?再说,所谓的完美,每人心里有不同的标准。我心里认为工作做得完美了,上司可能不以为然。所以我宁愿舍弃完美,也力求让约翰看到,我在兢兢业业地做着他布置下来的工作
我这做法还有另一个好处,对于有些可行性低的项目,约翰一步步看下来,便明了项目能否实行下去。不行的话他随时喊停,避免了我白费气力。我的进度更新发送过去,约翰因为忙有时也来不及看,为此他还心生歉意。对我而言,上司心生歉意总比心生疑意或怨意好得多。
有天约翰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说是有事要谈。我到他办公室一听,原来他又有新的想法。他觉得我职务上的一些行政琐事,诸如管理职员的出勤,纯属浪费时间。这些琐事,完全可以让凯西去做。我和系里的另一高层,应专心于系里的策略和制定计划,并由他直接领导这些计划的实施。
约翰虽然口口声声说和我商量,但凭我对约翰的了解,我知道他打定了主意。凯西恨不得天天把strategy挂在嘴上,就怕人知道她其实不懂什么是策略。如今她却被约翰排除在制定策略之外,不知要做何感想。
随后的系高层会议上,约翰公布了这项决定,凯西的脸色,真的可以用面如土色来形容。她是前上司的核心高层,心腹爱将,如经被约翰弄得专管行政琐务,这叫她情何以堪?
我开始打移交,把要转到她手里的事记下打出来,准备与她见面时交待。
凯西如约来到我的办公室,神情严肃。我摊开手上的纸,准备一项项向她说明。才没说几句,就被她厉声打断。
“怎么啦?”我看着她。
“别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
腔调?我什么腔调也没用,只希望早点结束谈话,从此不用和她有工作上有什么交集。
“别对我说话像对下级一样!”凯西腔调又升高了。
我看着她。她两眼血红,看来有几天没有好好睡觉。她的头发粘成一束束,也可能有几天没有沐浴。这是只困兽,这只困兽不仅被困在笼中,而且满身伤痕。
“我没有。”我回应。
“你就是有,就是有!”她有些歇斯底里。
“你还要不要往下谈?”我站起身来。即然她有些无可理喻,就没谈下去的必要。
“只要你不拿着腔调和我说话。”她声音小了很多。
不过是疑心生暗鬼,我心里冷冷一笑。此时此刻,无论我说什么或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上司做派。
我坐下来,继续把手头的工作交待完。
凯西刚走,我的下属艾丽斯来找我,她对于凯西将接管我们组的出勤惊恐万状,我心里明白,她怕凯西故意刁难。
我组的组员,大都与凯西有过节。我尚未上任时,凯西就外行指导内行,与艾丽斯发生多次冲突。而被她弄哭的组员艾米丽是怎么回事呢?
我上任之前,系里有个较高级的职员位置。当时艾米丽正在渡假,凯西一个电话打去,说要提升她到这个职位,让她结束假期提前回来上班。艾米丽中断渡假,兴冲冲地回到系里,却发现凯西已经把其他人提到这个位置。凯西怕艾米丽告到前头那儿,敢紧先在前头那儿告一状,说艾米丽不够资格提拔,她提拔了其他人,如今艾米丽因得不到职位,在闹情绪呢。
艾米丽是个老实人,哪有什么胆子上告系主任,不过是在自己办公室大哭一场。
还有一个组员安琪,因为办身份,需要系里提供些材料。那时我还没来,安琪去找凯西。凯西一口回绝安琪,说这样系里会负法律责任。我刚上任时凯西还特意嘱咐我,如果安琪提出这个要求,一定要拒绝。我当时心里奇怪,学校其他外国职工怎么办的身份呢。在我多方打听清楚后,我找了安琪,帮她把办身份需要的材料准备妥当。这倒不是我有多高尚或我想收买人心,而是我深深明了,对于异乡打拼的外国人,一个身份,意味着多少辛酸,煎熬和痛楚。
因为其他组员和凯西也有这样或那样的过节,我委婉地向约翰提出我组员的顾虑。约翰决定开个会,大家谈清楚。列席会议的有约翰,我,我的组员以及凯西。而在会议开始,我组员在做笔录的同时,亦拿出录音器放在桌上,我看到凯西脸色变了变。
安置完组员,我心无旁骛地专心于工作。凯西么,也曾小打小闹过一阵。
有次,她敲我办公室门,说前台缺人做接待员,问我能不能顶下。
我当即脸色一沉。她看我扳起脸,敢紧又说:“即然你忙,那就算了。”第二天我因工作需与约翰面谈。为绝后患,在面谈最后,我提及此事。估计凯西看到我脸色不对,已经在约翰面前解说过一番,所以约翰以为她只是很礼貌地问我是不是能帮下忙。
“她非常不礼貌,态度粗鲁。”明明是故意挑衅。
“哦,是这样。”
“我希望这种事以后再不发生。”我提出要求。
“OK。”约翰承诺。
前台接待员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上,我提出的要求合理,约翰肯定会管束凯西。我了解凯西,这么管一管她,她可能又要几天睡不好觉。我知道约翰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而自此以后,凯西基本绝迹于我的办公室。
一计不成,凯西又试着发邮件来搔扰我,问这个要那个。对她的每封邮件,我都一一礼貌地回复,不过每封回信我会复制给约翰。约翰这个人么,不怕忙,就怕有事他不知道。几封邮件过后,我就没收到凯西什么邮件了。
约翰有些时候在分部上班,我因为工作需要,有时也去分部去上班。有几次在分部的办公室接到凯西电话,她说要找人但打错了电话。我想了一想,哪里是打错电话,八成看我不在本部,想查我的行踪。后来她再打电话过来说找谁谁,我说一句“你打错了。”不等她说完,“啪”地挂下电话。我这样做了两次,耳根从此清静。
她又眼红我做的项目,想要挤进来,到约翰那儿去讨工作做。约翰问我是不是让凯西帮着去清理数据。有些数据因年代久远查不到,必须去文件夹里一页页查找。我和约翰提过此事,需要安排人手去做。即然约翰了解凯西的才能,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系里的高层会议上,有时我说上个建议,凯西必跟着说一句,这事她以前也这么想过或做过。没有关系,我再说一个建议。就算她可以厚颜地再次鹦鹉学舌,到第三个建议时,总能让她乖乖闭嘴。这时我会笑眯眯地看她几眼。
凯西请病假或在家工作的日子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少碰到她。
可能她知道,今时不同于往日,要夹着尾巴做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