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东非行程的第二个重点就是去卢旺达参观种族灭绝大屠杀博物馆(Kigali Memorial Center)与几个大屠杀的发生现场(Ntarama Church和Nyamata Church)。在 Tripadvisor.com 上,几乎所有参观过这些地方的游客都给了最高分五分,所有人的留言都感人至深。但据说那几个屠杀现场极其刺激,某些展室“你的胃只有相当的坚强,才有可能在里面呆上几分钟”。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面对堆成了一面墙的受害人的头发时,我的胃就有点反应,这次能不能经受得住考验实在难说。但我不管那么多了。
最终决定去卢旺达有点偶然。
我的行程从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开始,第二站是乌干达的金甲 Jinja ,从内罗毕要坐一整天(或一个通宵)的大巴。这是维多利亚湖边的一个小镇,世界第一长河尼罗河的源头就在这里,这里有世界上最有名的五级漂流(Grade 5 white water rafting)。从 金甲到乌干达首都坎帕拉 Kampala 很近,坎帕拉是一个与内罗毕截然不同的安全友好的城市。
从坎帕拉一路往西横穿乌干达,一整天的车程,就到了靠近刚果边境的布温迪国家公园 Bwindi 。在那儿看完大猩猩后有两个选择,一是原路退回肯尼亚,坐车要花两天;另一个是南下卢旺达,然后再去坦桑尼亚。从卢旺达陆路进坦桑尼亚非常不好走,一般不推荐,我就选了从卢旺达首都 Kigali 飞到坦桑尼亚的乞力马扎罗国际机场。行程的后半段就是从阿鲁沙 Arusha 跟团游赛伦盖蒂 Serengeti 与恩格罗恩格罗 Ngorongoro ,再回肯尼亚,跟团游安波斯里 Amboseli 、马赛马拉 Masai Mara 与那库如 Nakuru 。
我在很多年里对乌干达的印象就是独裁总统阿明,对卢旺达的印象就是种族灭绝大屠杀,一直以为那不是两个安全的国家。世界上的事就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话:“坏事传万里,好事不出门。”以我的阅读面,仍然到了两、三年前开始对东非的旅行发生兴趣后,才读到原来这两个国家早就是很安全、很友好、很有旅游价值的国家,而且不像肯尼亚、坦桑尼亚那么商业旅游化。
发生卢旺达种族灭绝大屠杀的一九九四年春天,我已经在美国了。我并不记得报纸、电视上曾经大张旗鼓地报道过这件事,报道肯定是有的,但绝对没引起我多大的关注(肯定没大过这些天张柏芝、谢霆锋离婚的连续八卦新闻)。我从头就知道在遥远的非洲内陆国家卢旺达发生过一起种族灭绝大屠杀,但也仅限于:“这事真糟糕。--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周六谁请我们吃饭?”
是啊,承认不承认,不同的人的生命价值在我们的眼里是不同的。就像电影“Hotel Rwanda”中联合国军官接到命令让他们全部退出卢旺达后悲愤地对当地的旅馆经理说的:“他们根本不在乎你们,因为你们黑,你们脏,你们他妈的还不是‘黑鬼’”。
一百天里一百万平民百姓被杀,在这样一个小国里。不是关集中营里杀的,而是一个村一个村,一个镇一个镇,把进出的路口都堵死,挨家挨户地杀;不是用枪杀的,而是用Made in China、一美金一把的便宜大砍刀一刀刀砍死的;不是军警杀的,而是他们的街坊邻居、他们从小的玩伴杀的;不全是大人,有些是孩子杀的。
决定去参观种族灭绝大屠杀展览后我开始读一些大屠杀背景介绍、游客的感想,也读了一些幸存者的证词,除了上面的“卢旺达旅馆”,还看了另一部反映大屠杀的电影“Sometimes in April”。
卢旺达主要有两个民族,一个叫胡图Hutu族,一个叫图西Tutsi族,前者占总人口的75%,后者占24%。这两个民族在历史上虽不能说一点矛盾没有,但绝不是以色列巴勒斯坦、波黑塞尔维亚那种“世仇”。这两个民族拥有相同的文化、相同的语言,彼此通婚,比邻混杂而居。卢旺达先是德国的殖民地,后来德国把卢旺达交给了比利时。比利时主要依靠图西族治理这个国家,并要求卢旺达人的身份证上必须注明胡图族或图西族。等到卢旺达独立时,比利时人却把政权交给了胡图族,种族矛盾正是在殖民年代与后殖民时代被大大强化了。
我想到了西藏的麦克马洪线,印度、巴基斯坦的争端,香港的议会民主直选,甚至于以巴争端。殖民主义者在自己统治的长时间内全然无视公正与民主,却在离开前突然良心发现、不顾实际情况、不顾当地人民死活地作出一大堆当地人根本无法消化的改变,由此在当地引发了深远的、长久的矛盾。
胡图人民也许长期受到打压,独立后掌了权要翻身道情,图西人民大权旁落想自治。慢慢地图西族首脑分子都被排挤出了政府,一部分人流落到乌干达成立了反抗胡图政府的武装组织,卢旺达内战开始,联合国(以比利时为首)部队进入调停。
一九九四年卢旺达的胡图族总统与图西族反抗武装在联合国斡旋下于坦桑尼亚的阿鲁沙Arusha签下停火协议,同意图西族自治。总统的座机在返回卢旺达首都时被导弹击落,胡图族极端分子声称是图西族干的,号召胡图族民众走上街头清算图西族,种族冲突由此开始。在冲突中联合国部队完全袖手旁观,后来几个比利时士兵在混乱中丧身,比利时宣布退出卢旺达(比利时是驻卢旺达联合国部队的主力)。在完全没有国际社会关注的情况下,冲突演变成了种族灭绝大屠杀,一直持续了一百来天。
到大屠杀结束时,百分之八十的图西族人都被杀了。就像一个胡图族极端分子被问到是不是真的能灭了图西族时所说的,“为什么不呢?我们就快成功了。”是的,再给他们一个月,图西族可能就不存在了。
具有讽刺意味的事,大屠杀被终止并不是国际社会的努力,国际社会当时为了自身的安全,与历次危机发生时一样,早就派出飞机撤出了自己的侨民与工作人员 。 缺少了眼线与情报,国际社会那时还在争论在卢旺达所发生的一切,算不算“种族灭绝大屠杀?”以及“种族灭绝大屠杀的定义是什么?”
以乌干达为基地的图西族反政府武装还是有一定的实力的,正是他们打败了胡图族政府军,才最终解放了他们自己的同胞。值得一提的事,这帮图西族人执掌政权至今,提出了民族大和解政策,并不利用民族仇恨作为他们选举的手段(要那样做可太容易了)。他们取消了身份证上的胡图族或图西族,现在只有卢旺达人。他们对在大屠杀中负有一定责任的一些胡图族底层民众的宽容,连本民族的那些受害者都不能完全理解与接受。
当然,大屠杀的前因后果被我大大地简化了,这两个民族并不存在哪个好些哪个坏些的问题。东非一共五个国家,我这次唯一不去的国家布隆迪Burundi也是由图西族与胡图族构成,那里是图西族掌权。在那里之前发生过图西族对胡图族的大屠杀,大约有十万左右胡图族人遇害。就算在卢旺达,靠乌干达的地区也发生过图西族对胡图族小规模的屠杀。
为什么一群群普通的老百姓会变成拿起大砍刀的凶手?就因为他们是非洲人他们愚昧?而我们。。。就真的不会吗?我很不自信地想到了文革。
卢旺达种族灭绝大屠杀是胡图族极端分子主导的,胡图族为主的政府军是大屠杀的党卫军、督战队,广播电台在大屠杀中起了极大的坏作用,不仅煽动,而且具体指导大屠杀的实施。大屠杀不仅仅针对图西族,很多同情图西族的胡图族也惨遭杀害,这点很重要,在冲突中你很难洁身自保。我想,人性本无善恶,但人性是软弱的,在一定的外力的压迫下,人性会发生岐变。据说在纳粹集中营里,很多干坏事的正是那些犹太囚犯管理人,他们想通过这样的方法取悦纳粹管理当局,从而苟延残喘或过得稍好些。
谁都不比谁更卑鄙,谁也不比谁更崇高。把任何人置于一个他们无法抗拒的境地,他们中的大多数只能抹煞人性变得像禽兽一般,这就是悲剧的由来。
在中国的很多时期,虽然没有这种大规模的在肉体上消灭敌手,但是我以为,那种在精神上对敌手的消灭,其实更残酷。
东非大致行程,从F到G是坐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