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江幸存的红砖大院
(下)
70 年代末,父亲平反后,和母亲一起给我缔造了一个弟弟。那天,当我得知是弟弟时,我从医院飞奔到父亲的办公室,对着还在开会的父亲连呼:是弟弟,是弟弟,母亲生了一个弟弟。。。
父亲三步并作二步,和我一起奔回医院。父亲好像忘了自己是长短腿,在医院爬 3 层楼梯时,他不像平时,左右脚必须在每一台阶合并后,再登下一阶梯,只见他左脚一阶,右脚一梯,腿脚非常利索地一路上了三楼的妇产科。
父亲生性风流,终身喜欢漂亮女人,按他的话讲,女人跟花一样,都是美的。母亲和他磕磕碰碰几十年,直到父亲离世,母亲都不能原谅父亲的那份多情。
那一刻,父亲是急着去看母亲,还是弟弟?
父精母血,尽管孩子只是父亲们无数次欢愉里的一个‘意外’产品,没有十月怀胎,没有哺乳护幼,可他们对自己孩子的那份爱,可以远远超过对妻子的爱,超过对孕育,生产了那个孩子之人的爱。。。
所以,世上可以有无数情断后,老死不相往来的夫妻,终没有不记挂着子女的父母!
弟弟小我 17 岁。抱他出门,常引来众人疑惑眼神。因为弟弟长得象极我,可我又那么年轻,在提倡晚婚节育的年代,似乎不应该是我的儿子,会有路人忍不住问,他是你什么人?得知是弟弟时,都会有豁然开悟的表情呈现在问者脸上。
父亲 6 年牢房的‘养精蓄锐’,让本只有我这个独生女,以为不会再生育的母亲,有了一个似儿似孙的老来子。
30 年后,这个老来子日夜守护在她的病榻前,硬把老母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生命的流水,就这样无声却执着地流淌着。。。弟弟在一天天长大,每次我从大学返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幼儿园找弟弟,弟弟看到我的那一刹那,回回都会很激动地奔跑过来,嘴里直呼姐姐姐姐,我蹲着,张开手臂,也激动地等着,然后一把将冲过来的弟弟搂进怀里。
那时刻,好像有一种比姐弟情更多一点的东西在心里涌动,十年后,我知道,那种东西叫母性。
弟弟十岁时,我生了大儿子宝宝。
那年,他爸爸在福州上班,我在含江外婆和母亲身边待产。那天凌晨 3 点,发现羊水破了后,我下楼到厢房敲门,唤外婆和母亲。我坐在厢房门口那张竹椅上等她们的那几分钟,羊水湿透了我的裤子,我感觉到了从竹椅那里透过来的,三月的冰凉。
一到医院,我被直接送到手术室。在产床上,我痛得死去活来,‘鬼哭狼嚎’。那种痛,是体内一个和身体紧密相连在一起的器官,正在活生生剥离的痛。如果是不提防地猛地一痛,那多大的痛,痛一下也就过去了。可生产的阵痛,是明知这个痛过去后,还有更痛的要来,而且知道那痛会是一次比一次猛烈。那种等待痛苦,明知痛苦就要来临的心理折磨,甚至比肉体痛苦本身更恐怖。
母亲的伟大,充分体现在自然分娩的产床上。后来好几年,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政府要强制一胎化政策。因为,生孩子是那么痛,谁还愿意再遭二遍罪?第一次是不知道那‘痛’有多痛,有‘初为人母不知痛’的‘大无畏’精神,知道了,还会有人主动去受第二次?心想:即使给大笔奖金,我都不愿意再生了,还用罚款?
后来才知道,原来,伤痛也有生命。任何伤痛都是有年龄,可以用时间来老化,以致忘却的。因为,又一个十年后,忘了生育之痛的我,竟很愿意地在美国一口气生了 3 个孩子,虽然使用了无痛分娩法,但那种孕育生命,不怕操心劳身的母性精神,还是让我自己很感动的。
那天等宝宝他爸爸从福州赶回含江时,已是夜晚。看到一个那么小的生命,跟大人一样,有鼻子,有眼睛,还会哭,也要吃,无比惊叹之时,年轻的我们,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摆弄那个小东西。
想给他喂母奶,不得要领。好不容易对上小嘴了,没吸一口他即刻偏离小脑袋。他爸爸以为可能是小人的鼻子堵了,便用嘴伏上去吸,吸出小人鼻子里的东西。然后,为了儿子能更通畅呼吸,他爸爸竖抱着他,一整夜和衣斜坐在床上睡去。
接下来 2 年,是一趟一趟抱着他跑医院。那年,我父亲出车祸送福州总院,我把小人交给大姨看护后,随母亲前往。我们人还没到福州,他小脸突然憋的发紫,大姨一把揽着他,赤着脚,一口气冲到医院急诊室,捡回他的小命。
生大女儿妮妮时,一开始,我有早产预兆,好几个月都在卧床保胎。可后来过了预产期好几天了,她却迟迟不肯出来。那日,和 bill 正在商店选购尿布,我开始腹痛。 bill 急忙带上宝宝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还早,离生产还有一些时候。
这时,宝宝叫肚子饿, bill 看一眼淡定的我,和我那淡定又高耸的肚子,便带宝宝去外面的麦当劳买汉堡包,没曾想,就在他们去买汉堡包的那十来分钟时间里,妮妮以不可阻挡的‘闯世’精神,红水滚滚地,快速地,把自己降到了人间,让吃完汉堡,一脸喜气地迈进产房的 bill 老爸顿时郁闷不已,他错过的可不是一般的时刻啊!那是他盼了 9 个月,做梦都想目睹的,自己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刻;他要听她的第一声啼哭,要剪她的脐带,要拍她的出世照,要。。。结果,居然因为一个汉堡便永远地失去了那所有的‘第一’!至今想起, bill 仍有一种‘痛心疾首’的莫大遗憾。
“关键时刻饿死也不能吃”,坚持着这条‘信念’, bill 终于如愿以偿见证了西西和宝弟的出生,多少让他忘了那个‘汉堡包’的‘可恶’。:)))
生是伟大的,养更是那伟大的延续,漫长的,充满欢乐又烦恼的养育岁月凝聚着天下所有父母的眷眷之心 殷殷之情。。。。
悠悠 20 年,弹指一挥间。当年的小操心变成了今天的大操心。养儿育女的满足和劳心,只有为人父母者方能体会。
爱是下沉的,父母对孩子的爱总是多过孩子对父母的,就像我们平时会喋喋不休地向人述说自己的宝贝孩子,而不是自己的父母一样,将来我们孩子日常说的话题恐怕也不会是我们,只会是他们的孩子。
这就是外婆常说的“一代交一代”吧:父母对你的爱,你对自己孩子的爱,孩子对他们孩子的爱。。。衔接成一条没有尽头的生命之链,一环扣着一环,随着生命的节节延续,爱也在无声地传递,像那长长绵绵的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