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上我一同往常在地铁车站等车去曼哈顿上班。只见一个短发的白人女孩,二十出头的模样,朝我走来。我想她可能要向我问路或要求捐款什么的,这在纽约地铁里也是司空见惯的。没想到她一言不发,伸出拳头在我肋下推了一下,转头就走了。她走进对面站台上的地铁车厢,又伸出头来向我指着印在地铁车厢外边的美国国旗。
当时我和其他在场的等车乘客都呆住了。地铁进站了,好在我虽然吓了一跳,但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就没有去追究那个女孩。
上了地铁,我当然在想着刚才发生的怪事。看来那个女孩神经有点问题。但她对我发动攻击,并向我指美国国旗,显然是冲着我的东方面孔来的。莫非她刚被亚洲人抢了饭碗?可是在森林小丘上下车的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亚洲人,怎么就挑上我了呢?也许她曾经或将继续做这样的事。但愿她不要太出格。咱一个大老爷们被一个发神经的女孩骚扰一下也没啥的,伤人害己就不好玩了。
我来美国二十五年,一直呆在纽约没动地方。美国是个各民族的大溶锅,纽约更是如此。我在纽约基本上没有遇到过种族歧视的问题,因为太不起眼了。走在纽约街头真是长什么样的人都有,可一眼就能分清哪位是游客哪位是纽约当地人。有一次我去波士顿,走在街上,也是如同纽约一样的高楼大厦,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后来才发觉:呵呵,波士顿人与纽约人长得面孔不太一样。
在纽约最初的种族歧视的体验来自我们的邻居。那时我们刚刚买了房子,隔壁是个东欧来的独身老太太,她自己一张嘴也是叽里咕噜的,照春节小品的说法就是“英语说得像快板”。看我们初来乍到,对我们趾高气昂地指手画脚。她的野葡萄藤爬到我们这边了,装没看见;我们在篱笆内侧种植物,她却说会侵占到她的地方。我们请工人在自家房上架设电视接收器,她跑出来不准,说是风一刮掉下来会砸死人。我老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了,有一天和老太太认认真真地吵了一架。老婆虽然不是英语科班出身,但一直在美国学校里当教师,用英语吵架或bargain最是擅长。只见她blahblah地给老太太数落了一顿,老太太当时哑口无言。以后见到我们就装没看见。不久卖掉房子,搬到佛州老人院去了。
最近我们搬了新家,周围都是白人的大房子。有一天老婆在附近遛狗,走到一家的车道,一个白人老头正倒车出来,他向我老婆示意不要过来。于是我老婆就停下来等他的车通过。我们的狗看到人不走了,就在草地趴下来。白人老头马上说狗不能趴在他家的草地上。老婆生气了:“你不让我们过,又不准我们停,到底要让我们怎么样?”白人老头一下呆掉了下巴,半晌不知说什么。大概他一辈子也没见到一个东方小女子敢顶撞他的。
要说我们所经历的最明显的歧视还是让我老婆碰到的。多年前我们带着孩子去佛州的迪斯尼,一天早上我在安排别的事,太太就和儿子先下楼,在旅馆的餐厅排队等服务员待位。轮到母子俩了,女服务员却绕过他们,叫排在他们身后的两位欧洲游客过来。老婆一下就火了:“It’s our turn!”坐定之后老婆说:“叫你们经理来!”这么明目张胆的歧视行为在美国真的是兹事体大。经理使劲陪不是,说请我们明天免费来用餐。我来了之后,太太把刚才发生的事讲给我听,这时正看到那位女服务员背个包走了。看来脸面有点挂不住了,没想到东方母女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吃过早餐后,也没见有人来送账单过来,大概不好意思。我跟太太说:“就留几块钱在桌上吧。”太太说:“不留!不叫他们关门就算不错!”事后我对老婆笑言:"那女孩真是个倒霉蛋,怎么就撞在老娘枪口上了呢?"
晚上在同一家旅馆,太太前台排队,我在远处用中文对她吩咐什么事情,只听在她前后排队的人一阵笑:“What are they talking about?”这让我们很吃惊,因为在纽约不论你说的是什么鬼话鸟语都没有人抬抬眼皮的。
我曾在佛州北部和华盛顿州南部的大学校园里,见到过路人对我发出好奇的表情,这也是在纽约感受不到的。那些地方亚洲人的确很少,也许是他们从没见过亚洲人长成一米九的大个子吧。
多年前,我正处于学业、工作、新生儿几方面压力的困难时期。在一个年末的风雪夜,我在回家的路上匆匆走过纽约法拉盛的街道。猛然一抬头,见到法拉盛邮局门前立着一个巨型招牌,上面用几十种语言写着“圣诞快乐”。我顿时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只有在美国,只有在纽约,只有在法拉盛,才能有这样的牌子。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多民族的大家庭。我发誓一定要做一个优秀的家庭成员。
在中国无外乎就是百十来个姓氏,很少有没听说过的,但名字各显神通。而在美国正相反,姓氏由于各国各民族的移民而千奇百怪,多的数不胜数。譬如华人的张姓,就有Zhang、Chang、Chong、Cheng、Chung、Jang、Zang、Tran甚至Teo等等不一而足。而起名字却是标准化,无外乎Michael、Michelle一类,很少有人们不知道的。有一天来公司上班,电梯里见到三人,我向其中之一打招呼:”Hi, Brian!” 一转头:”Hi, Brian!” 再一转头:”Hi, Brian!” 结果我们四个人都乐了。我在哥大时有个台湾同学英文名字叫Hans。他说他有点后悔,到了美国才知道没有美国人叫这个的。我对他说:“你在台湾时一定是安徒生童话看多了。”还有一位物理系的中国高材生,为人处事一向我行我素,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名字是他的恩师、两位获诺贝尔奖的物理学大师各自的姓氏。我们都在背后骂他:这人真是神经病!拍马屁也不是这个拍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叫的是什么意大利汽车呢。
种族的意识就是自我的认定,在谈什么平等、博爱、尊重都有这一不可磨灭的胎记。世界上每一个多民族的国家都有种族问题,没有一个能够解决好的。三十年前我到新疆支教,那时新疆还有个一言九鼎赛福鼎,维族人都听他的。当时新疆的民族问题与如今是天囊之别,但汉族人和维族人还是分的很清,你是你我是我。当地人对我说,汉女嫁维男,可以,但不可能,因为很少有汉女愿意嫁给维男。而汉男娶维女,绝对不可以,那男的不是吃了豹子胆就是活腻歪了。
在美国也是一样,婚姻嫁娶在族类上分得很清。虽然表面上不涉及歧视问题,但在报纸或网站上的求偶广告中自己是什么种族要对象是什么种族都不含糊。甚至叫朋友也大都是人以群分。我儿子承认在大学与他成天玩在一起的大都是亚洲孩子。
说起我儿子,虽然当年SAT考了满分,但还是没被心仪的耶鲁和哥大录取(比老爸差点,呵呵)。人们说家在纽约的亚洲男生是最难被一流大学录取的一群。我儿子就不幸是其中一员。他的一个拉丁裔同学成绩比他差了一截,却是各名校争抢的香饽饽。虽然各大学都极力否认有种族歧视,但这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我承认我进了现在的公司是沾了中国背景的光,也因为中国背景在此占据了一个独特的位置,一呆就是十八年,任凭外面风雨飘摇。这里有没有玻璃天花板?当然有。也有中国人做到合伙人的,但那就是要把你摁在亚洲不准回来。多年后你想回来时,美国的事情你也不会做了,只好继续飘零海外。
有一个星期五,我在电梯见到公司的两个大老板。一个老板问另一个老板:“周末有什么好玩的计划吗?”“Well…”老头子停顿了一下。在这停顿的短暂时刻,我在猜想他下面会说什么,是要陪老婆逛街?还是和朋友打高尔夫?或是在家弄子怡孙?而他的回答却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能力:“I just fixed my plane.” 人和人就是TMD不一样!我当时狠狠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