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收查朋友的邮件,读到其中一封信信尾那句话:怀念你的大笑。我顿时心口一紧,莫名其妙地眼泪都快出来了。另一边没有忘了对自己说:人家随口夸你一句,不要这么没出息。
在德国最后几天,听说感情外露的萨宾娜因为要去英国度假而不能到机场送我们的时候,居然心里松了一口气。那天下午,我们站在我家门口她敞开的车门前,她流着眼泪紧紧拥抱我。她说:我会怀念这座房子,这里举行过的无数派对...
那时我还能够微笑回答:别着急,你去纽约我们继续狂欢。
晚上我喝多了酒,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过那些空荡荡的房间。我重新油漆过的一扇又一扇木门,用刷子一点点刷白了的瓷砖地板。家具搬空以后,客厅更显阔大。刚刚粉刷过的墙壁白得刺眼。白流苏在她新家的墙上一个接一个地打着手印...
一场又一场四五十个客人的欢宴。十年的德国生活。住了八年的家。
你太好强了。巍对我说:这么多事情,不应该一个人做。朋友不是拿来帮忙的吗?
不是。我默默地想:朋友不是白菜罗卜。需要了才会想起。
最终的告别派对有意没有邀请太多人——不就是三年吗?没有必要故作感伤。中午我开了一瓶金酒,柜子里还有一瓶马丁尼,陈年的希腊乌佐。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一次又一次举杯,对他们说。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一边用德语跟比杨解释这句话,一边突然大哭起来。
别害怕,我喝多了酒总是要哭的。我没有忘记在自己的哭声中间安慰他们。
第三瓶酒之后,我扔下他们,自己去洗手间呕吐。我说我醉了,你们自己方便吧。不要说再见,早就说过再见。纽约这么近,三年这么短,没有必要故作伤感。
那天晚上我醉了。不知道客人什么时候离开,怎么离开。第二天醒来,看见尤塔和她的儿子裹着睡袋睡在隔壁地板的垫子上。
二黑没看见你喝醉。她跟我说:我们告诉他妈妈累了,他就自己上床睡觉去了。
我使劲抱了她一下。尤塔,好尤塔。
你太累了。她拍着我的背: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没什么。我说:早点哭,在自己家里哭,省得去机场丢人现眼。
她微笑。一贯的温暖接纳的微笑。
在机场我们真的没有哭,检票过程中出了些小故障,办完手续的时候已经到了登机时间。于是一大堆人,热热闹闹地道别。进关之后,克利斯朵夫一直追到安检口朝我们挥手。
临走前米歇来敲门,递给我一本硬皮小书,神秘地叮嘱到纽约之后方可拆看。
小书是米歇一家人自己制作的像册,里面有村里教堂,运河,学校,我家的房子...
我坐在新家地板上读尤塔的信,一张我们乘坐的飞机起飞时的照片。
这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你们走了,三年的离别...尤塔写道。
我忍着眼泪去晒台上抽烟。
纽约的家,我要在墙壁上挂两块巨大的木板,一块漆成红色,一块漆成黑色,每一个到我家里来的客人,都可以在上面写几个字,画一个图像,或者,干脆按一个手印。
地下室里我们已经准备好客房,大黑的房间还有一张可以睡两个人的沙发床。纽约家里的客厅坐不下四五十个人,但是墙上的木板一定会有那么大,可以给很多很多人,留下他们的记号。
来吧,到纽约来,让我们继续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