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城的日常生活中,我们已经听过太多的有关搬运工的故事。这些故事主人公的结局有好有坏、有喜有乐、有悲情的、也有喜剧式的。那么,我要讲的故事是什么性质的呢?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是朋友老张的真实事情。请他和被他搬运来的女人来讲可能更合适。自然,我得先来个开场白,以免读者坠入五里雾中。
老张是在十多年前以学生身份来蒙特利尔的。说起当时的学生身份,可能比国内民工好不了多少,虽然当时国内的亲朋好友;领导、下属都以为是出洋镀金去了。其实,无论在美国还是在英国,都是在一个类似蒙特利尔的都市里的乡村打工而已。白天在学校帮教授打工,晚上在餐馆帮老板打工。这样的人生,只要知道真相,没人会羡慕。只是当时信息闭塞,加上国内人的崇洋迷外。因此,在某种程度也帮老张从精神上战胜了贫穷、恐惧、寂寞等一切“留学病”,终于留在了异国他乡。
留下来后,‘饮食男女’就成为最要紧的事了。饮食自然不用发愁,这里是真正的“社会主义”。而男女之事却颇费周折。因为爱情须成双成对,缺一不可。俚语说的‘娱乐基本靠手’。这只是情欲,不是爱情。老张先后谈过几个朋友,也许双方头脑中的爱情化学物质尚未积少成多。因此,不仅没有火花,甚至一盒火柴全部划完也没有闻到火药味。需要说明的是,老张是个网络工程师,人长得并不影响市容。虽然大伙管他叫老张,其实,他当时只有三十来岁。可能脸部经常长疙瘩,显得有点苍黑。但是,老张好象就是没有女人缘。在这种情况下,自古华山一条道,唯有回国当搬运工了。后来,我因为谋生的关系被所在公司派到法国去工作了一段时间,这样,就和老张断了联系。
今年夏天,我回国游览上海世博会。观众之多,用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过份。在参观加拿大那个用细木条装饰的巨木块形的世博馆时,为了节省三个小时的排队时间,我出示了加国护照。在门口碰到一个要到蒙特利尔去的女同胞。她三十出头,披肩长发,细腰丰乳。一张漂亮的瓜子脸上,有一种淡淡的伤感。但是,她棱角分明的薄嘴唇又仿佛透露出某种刚毅。她推着一辆童车,有一个小女孩坐在里面。她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吸引了我的注意。
“你女儿挺漂亮!”我说。
“谢谢!”她客套地回答说。当她得知我是从蒙特利尔来后,立即热情起来。
“你在蒙特利尔呆了多久?”她问。
“可能约廿年了吧!你呢?”
“我?去年呆了两个星期,是去落地的,现在打算长住那里了。”
“你会喜欢蒙特利尔的。那里虽然没有上海这样繁华。但是,过日子还是可以的。一份平静的生活。先生在那里做什么?”
“他是电子工程师。目前,人在美国。”
“哦?那你人生地不熟的,好象有点难度。”
“是!我已经充分准备好了。有他没他都无所谓了!”
我惊讶地扫了她一眼。
她也许意识到了我的惊讶,解释说:“我没法和他在一起生活,因为他有“家暴”倾向。这次,为了让女儿将来有一个美好的生活,我单独去那里。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如果我和我先生分居甚至离婚的话。”
“据我所知,团聚移民的担保期是三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在三年里不能和担保人分开。几年前,为了一个朋友的事,我曾给魁省移民部打电话问过,他们说这种情况能留下来。”
“那我就放心了。”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由衷的微笑,苍白的嘴唇有了点血色。
“不过,你到那里后,得亲自去打听一下。因为最近听说政策有所变化。”我补充说。心想:“唉!又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刚结婚还没团聚就要分手了。”
参观完加拿大馆后,我们又随人流参观了世博会上美洲广场内的景点。当我们乘世博会内免费巴士到美食广场时,彼此已经觉得相当熟悉了。于是,我问她:
“你和你先生互相好象并不太了解,怎么就这样草率成婚的?”
“唉,你说得对。”于是,她把她的故事告诉了我。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当时,我大学刚毕业,在苏州大学的一个学院里做英语教师。有一天晚上闲得无聊,在网上的聊天室里玩。有个男的点了我,于是,我们就闲聊起来。当时也不知道他在国外,印象当中和我在同一个城市,就加了好友。你知道,加了好友后,就能在资料栏里放照片之类的东西。第二天,从他的资料栏里看到一个稳重、成熟的男人。碰巧他也同时上网,他告诉我他在加拿大的蒙特利尔。我当时对他挺有好感。就这样,一来一去,互相熟了。时间一长就有了感情。
三个月后,他要来国内看我。我当时有点犹豫,毕竟认识时间不长。人家大老远的跑来一趟,如果挺失望,不是让人家浪费时间又损失金钱吗?后来他对我说,他有年终假期,如果不用也要过期作废。另外,他离家好多年了,也要回来看看他父母。知道这一消息,我当然挺高兴。亲自到上海浦东机场去接他。你知道,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刚毕业没多久,钱也有限。但是,为了见这位未来的先生,我特意到上海去买了两套衣服。那天到机场接他,我特别高兴。你知道,人们常说网恋是‘见光死’。他真得跟照片和视频上一样。当然我也是。我们俩人都挺满意对方。
后来,他说要随我到苏州来看看。我当天就带他来了。从上海到苏州也就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晚上,他要和我住在学院的同一个宿舍。我起先不同意,他说保证不碰我,我就同意了。你知道,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可能太传统。反正不到新婚之夜,我是不会让男人碰的。于是,我们就说好,他睡我的床。我呢,在近写字台边搞一个地铺,反正是地板,也不会有潮气。你知道,我们南方较潮湿,尤其是在梅雨季节。后来睡到半夜,朦胧间觉得有个人站在我睡得地铺前。当时还觉得在做梦,怎么这个站着人太像我的男友了。恍惚间,梦中的男友俯下身来要钻进我的被窝。” 说实话,我当时也快廿八了,对男女之事也是心向往之,有时也会做春梦。因此,我拉开被子让他进来。我们起先只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后来,他要拉开我的裤衩时,我警觉起来,这时梦也彻底醒了。我挣脱他的拥抱,从地铺上站了起来说,不行!不行!我们只是朋友还不是夫妻。我不喜欢这样!他后来告诉我,当时我的口气挺严厉,就象老师在教训学生一样。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看他父母。他是湖北武汉人,我们是从上海坐飞机去那的。见了他父母,感觉挺慈祥。他们都是从大学退休的知识分子。我当时想,我真是运气,遇到了一个好先生和好人家。人们常说,婚姻是女孩子的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我投胎在一个农民的家庭里。我没有选择或者说是上帝的选择。自然,我没少奋斗。上了大学并在城里呆了下来。而现在我即将和我所爱的人在一起并能到国外来。你说,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正如有一部电视剧叫《桔子红了》。我们的爱情之果第二年也红了。那年夏天,他又回国了,这次是来和我结婚的。新婚之夜,我发现他有点粗暴,完全不顾我的感受。当时我想,可能是他在国外长期禁欲的关系吧。我后来知道,其实不是,据说他在蒙特利尔就有一个情妇。
三周后,他回蒙特利尔。不久,我发现自己会无缘无故地呕吐。我想,不会是他在国外得了爱滋病传染给我了吧。你知道,我对许多事情其实是非常幼稚的。后来我上医院。医生对我说,恭喜你,有小宝宝了。我当时楞住了。我根本不想马上要小孩。我们刚结婚,婚姻是需要有磨合期的。再说,新婚的三周里,我们天天在一起,他的一些生活细节有许多我并不认同。但是,你知道,女人都有虚荣心。并且,总往好处想。我把怀孕的事告诉了他,并对他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但他要这个孩子。他说,他在家里是独子,他父母已经整天在想着抱孙子了。如果这次不要,下次万一有什么问题就麻烦了。他一天一个电话,并让他父母和我的父母都来说服我。在他强大的攻势下,我最后投降了。这也许是为了爱情;也许出于母性的本能。但是,我明确告诉他,我的团聚移民的签证不可能马上下来,也许得等一年。但我不想让孩子出生在农村。另外,由于要养孩子,我也没有收入。他让我住到他父母家去。并且说已经把生活费给了他们。后来我知道,他其实没给。在这种情况下,你知道,婆媳本来就是天生的敌人。况且,没给钱住在他父母家。另外,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他们老一辈有他们的方法,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科学方法。所以,矛盾就不可避免产生了。后来,他打电话到家来,和我没说上几句,就让他妈接电话,一说就是一大箩。我也不知道他们娘俩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反正,一年后,团聚签证下来,我去蒙特利尔落地。在那呆了两周,就有一周是在暗斗或吵架。 甚至有一晚上,他说着说着火爆脾气上来,顺手就把孩子的奶瓶朝我砸过来。当时是大冬天,我也不知道往那里去,也不认识任何人。就如鲁宾逊在荒岛上一样。你想,这种日子我还能继续下去吗?两周后,我决定走人。”
长发女说着,泪流满脸。我们在世博会的美食广场外面的长凳上坐着,人来人往。我不忍心看着她这种样子,想找张纸巾。找了半天,只从相机皮袋里找了几张擦镜纸。我递给她,她抿紧着嘴唇,摇了摇头。然后,俯身去看已经睡在童车里的小女孩。她从童车里直起身来,有点害羞地对我笑了笑。我对她说:
“我过几天要回蒙特利尔,这是我在那里的手机号。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就给我打电话吧!”
一个月后,我回蒙特利尔。没接到长发女的任何电话。一天深夜,我查完邮件准备睡觉,手机铃突然响了。我打开手机,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我刚想放下,转念一想,会不会是那位在上海遇到的长发女。于是,我接了电话。原来是我的朋友老张。他告诉我,他刚从美国回来不久。于是,我们约定第二天在唐人街的红宝石餐馆见面。
“好久不见,我以为你离开地球了。”一见面我就打趣地问。
“呵呵,到月球上的时代还冒(没有)来临。失业了,上几个星期刚从美国回来!”他的武汉普通话,这么多年在国外都没进步,也算是乡音难改。
“哦?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在网上找的。”
接着,我们聊起近年来的变化。
“你还是单身贵族吗?” 我问道。
“这已是老黄历了。回国当搬运工,孩子都快两岁了。”
“congratulation! (祝贺你!)终于当上爸爸了。”
“这个爸爸当的有点不好说。”
“哦?!”我同情地望着老张。男人不象女人,除非万不得已,一般不会去向别的男子吐苦水。就如俗话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知道老张信任我才这么说。
“你也知道,我在这里找过几个女人,甚至你也帮我介绍过。但是,好象就是没得缘份。网上找得大多数还没见面就黄了。好容易见面的,见过一、两次也bye bye了。我承认我当时的要求有点高。结过婚的女人我没兴趣,你只要和她们见过一、两次面,马上就会觉察到她们确实有她们的问题,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她们才离婚的。而没结过婚的女人呢,要求比我还高。既要男人有工作、有房子。还要人长得帅。而她们自己呢,要相貌没相貌,要工作没工作。而有工作的呢?眼睛早已长到天上去了。还不是成为剩女?!最后嫁给老外。其实,有几个是幸福的?中西文化差异在家庭生活特别明显。你说是吗?
“于是,你决定回国找?”我问。
“对!在你被派到法国去工作的那年,我就决定回国找。”
“那你是lucky gay(幸运儿)了。我知道这事不太容易。” 我说。
“当时我和她是在网上认识的。首先,吸引我的自然是她的外貌。说来你别笑,这也是我们男人的通病。其次咧,她英语专业毕业。我想这有利于她在国外找工作。至于人品,我当时觉得挺好,蛮文雅、闲静的小女人。为了她,我回国两次。第一次自然是为了看她。当晚,和她同住在学院里的宿舍里。很想和她做爱,但被拒绝了。虽然当时有点沮丧,但我还是挺敬佩她的。这也是我不在蒙特利尔找女人的原因之一。许多女人认识一、两次就可以跟你上床。这样的女人你敢娶吗?将来不戴绿帽才怪呢。而你也知道,我们男人最恨的就是被戴绿帽。
第二次回国是和她结婚。由于假期短,在国内只呆了三周。回来几个月后,老婆告诉我她怀上了。这既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好消息是我想让她怀上。你想,团聚移民的签证得等上一、两年,在这期间,你知道你的女人在国内干啥?中国社会比这里还开放,说是男人一到那就学坏,而女人呢?还不是一样!你能放得了心吗?怀了孩子自然就省掉这份心。说坏消息是她家在农村,她不愿意让孩子出生在农村。其实,我也不愿意。因此,只得回到我父母家。但是,你知道,天下婆媳关系最难缠。这不,最后还是给缠上了。每次给我妈打电话,我妈在电话里总说她的不是,甚至有一次我妈在电话里还哭。你想,我这个做儿子能忍受吗?我妈并不是那种没文化、爱扯皮的人,她退休前到底还是个大学教授。你想,她肯定有她的问题。至少从尊重老人角度来说,你也该让我妈一点吧。
因此,团聚移民批准后,她到蒙特利尔来落地,我只是想让她懂点尊重长辈的道理。可她却和我干上了,一反温良恭谦让的小女人样子。说什么都是因为我没给我妈生活费。其实,你知道,我在国外也不容易。当时我正好失业,手头很紧。想早给晚给反正都是自己家里人。再说我爸妈并不缺钱。后来,我一气之下,就把桌上的一个东西朝她扔了过去。自然,事后我也挺后悔。我知道,万一她报警的话,在这个法制社会里,我是不好收场的。这事发生后,她说孩子太小,要回国。好吧,回去也好,我当时已在美国找到工作。否则,孤儿寡母的在这里生活,我也不放心,万一有事也帮不上忙。从去年开始,美国经济发生危机,我失业了,又回到了蒙特利尔。”
“说来世界也真小!”我感慨地说。
老张有点不解地望着我。
“你老婆和你认识前是在靠近上海的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任教?”我问。
“对呀?!”
“她长得挺透气,有一头长长的黑发?”
“对呀?!”
“她的老家在河南?”
“对呀,你认识她?!”
我肯定地点点头。
“怎么会呢?”老张急切地凑近桌子,象一个贪吃的孩子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但又无奈地缩回了手。
我把我在上海世博会上遇见他老婆的事告诉了他。
“是吗?我也正要找她哩!昨天晚上,我打电话到她国内的单位去,他们告诉我,她已经辞职了。想不到她自个儿到蒙特利尔来了。不知她住在蒙特利尔什么地方?”
望着老张一脸无奈的神情,我突然想起这样一句话:幸福的搬运工都是相似的,不幸福的搬运工各有各的苦衷。
唉!搬运工!
本文已发表在蒙特利尔的〈蒙城华人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