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本来生有四个儿子,大哥,二哥,我和弟弟。听母亲说二哥最聪明,只可惜在两岁半出麻疹的时候,因母亲要出集体工没功夫去照顾而不幸早逝。我与二哥相隔14岁,由于二哥早逝的原因,我总习惯地把大哥你叫哥,我们相差16岁。
二十年前的五月初,邻居家的老嫂子过世,你去帮忙坐帐房。突然放在屋内的炸药爆炸,不幸你被炸成重伤,即送长沙大医院,三天后你狠心不辞而别;留下了年迈的父母,体弱多病的嫂子和三个12到17岁的未成年的侄儿侄女;从此也把对你无穷无尽的思念留给了我。
在我很小的时候整个国家都很穷,小孩子不像现在一样有好多游戏可玩,记得你带我玩的一个最普通的游戏是猜拳。你给我10粒小石子,我可以选择在一只手里放任何几粒(当然不可能多于10粒),然后就握成拳。这时你也在自己的手里放上你想要放的数目,握成拳,游戏就开始了。在我们拳撞着拳的同时你嘴里念着“拳撞拳,拳撞拳,撞起你的十粒园,还掉你的老本还清你三席”。然后我们就各自打开自己的拳头,你就开始数我手里的小石子,“1,2,3,4,5,6,你手里有6 粒,我得给你4粒,这样就‘撞起你的十粒园’了”,你说着就从手里给了我四个小石子。“我再还掉你老本6粒”,于是你又从你手中拿出来6粒小石子,这时就只见你手上还剩3个,你高兴地说“我对了,清你三席嘛”。 你每次变换着手中的小石子和我玩,每次你都能猜中,小小年纪的我总感到自己的哥哥真的好聪明,好伟大啊!每次和你玩,促使我自己去思考,久而久之,我也就慢慢的理解到其中的窍门了。差不多40年过去了,这种小小的游戏至今还让我记忆犹新!
还记得我八岁那年你和嫂子结婚回门那天的事吧!那时候家里好穷,结婚用的爆竹是按照需要买的,一点也不多。我那时不懂事,在嫂子回门的前一天从柜子里偷了一封爆竹放着玩完了,结果你和嫂子回门的时候就没有爆竹用了。父母知道后将我狠狠地打了一顿,我哭得死去活来,吓得一个人躲在远处的一个小屋角落里一整天,父母怎么找也找不到我。天黑了,我也哭累了就在那角落里睡着了。出了这么的的屁篓子你没有抱怨我,反而回来后你到处找我,找到后抱起睡着了的我就回家,然后把我放到了床上。
我九岁那年的夏天,天气炎热,生产队里的年轻人都在外面一起乘凉,记得当时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下象棋。由于贫穷,队里的好多人共用两盘棋,我因年纪小别人怎么也不让我玩;我好强,非常想学,于是就耍起小性子。看到这情景,你从口袋拿出唯一的一毛钱买了一盘象棋(那时候出一天工的工钱也就一毛钱!)。然后天天教我下棋,“车走直线马走日,炮打隔山像飞田.......”。我努力地学着,你就耐心地教着;那时我性子好强,不赢就不让你去睡觉,你总是开始赶紧赢上几把,然后就有意让着我。一个月后我终于有了长进,后来真的偶然也能赢上你一盘。哥,小时候跟你学棋的情景我永远也忘不了,睹物思人,你走后这20年里我就再也没有下过象棋,甚至连看也不敢看了。
那年你去贵州修铁路,回来的时候送给我和弟弟好多的钱,都是一分,二分,五分的新票子,我们好高兴呀。后来才知道,当时修铁路都是义务工,只管吃住,没有工钱的。你把平时发给你买牙膏的钱一分一分的省下来,为的是能让我和弟弟过一个高高兴兴的春节。
82年我考上大学,你送我去湘潭的学校,我们一起坐的是当时为你送石灰的大卡车。下午三点车到湘潭送完灰,我们急忙来到汽车站,找到学校迎接新生的老师,来到学校报完到已是晚上六点了。吃过晚饭来到宿舍,你将我安顿好后才离去。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清早你又来到了宿舍。我不解地问你昨天晚上睡在哪?你笑着用手指了指,告诉我整个晚上就呆在屋子外面。哥,这是为什么啊?!其实和别人相比你当初还是好有钱的,况且在旅馆住上一个晚上也就三块五毛钱的事嘛,怎么你自己就这么舍不得呢?也许你是在想,家有年迈的父母,体弱多病的嫂子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我和弟弟要读书,你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能省上一个算一个吧!
清楚的记得,我读研究生时买自行车,收录机和毛衣等等借钱时找的是你;送弟弟去学木匠的是你,送他去当修车学徒工的是你,他学司机时出钱的也是你,后来支持弟弟结婚费用的还是你。哥,你总是在为我们这个大家庭操着心!
在你走前的那个春节,过完年我和女朋友回家,她带来两瓶酒。晚上我们一直聊天聊到很晚,你也喝了不少她带来的酒。看到太晚了,母亲催你回家睡觉,你没理,继续喝,嘴里说着“这酒好喝,再喝点!”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你才慢慢的离开了。母亲刚把大门关上就又听到你在敲门,一边敲一边说“娘,我还想来坐一坐,还想喝点酒”。于是我们接着喝,接着聊。你说等我和女朋友结婚了,你要来武汉到我们家里住上一星期,顺便也来做做生意;你说希望父母健康长寿,享受着天伦之乐;你说希望弟弟变得懂事,早日挑起家庭的重担;你说希望自己的三个小孩学业有成;终成有用之才,......。大约早上三点了你才依依不舍的回家睡觉去了,第二天一早我就动身去了武汉。真没有想到,这一夜竟成为我们的永诀。
两个半月后的一个傍晚,在武汉接到老家“哥弟烧伤,钱人速归”的电报。我立马带上自己工作以来的所有积蓄,于当晚坐火车就往老家赶。第二天下午在香铺坳车站撞上了送你和另一位邻居去长沙的面包车。车停了,我上车看到你们两位伤者,喊了一声“哥”,你没有答应我,我当初实在是看不清哪一位是你,只好叮嘱侄女和嫂子好好照顾你,我会尽快赶来长沙的。
回到家我看到的是好凄惨的景象,父母急得躺在床上,弟弟的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地下玩耍。邻居告诉我,弟弟和弟媳还在县人民医院呢!我顾不上安慰床上的父母,来不及安顿在地下玩耍的小孩,立马来到县城,借钱搞车。要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之下,有谁肯借给你钱呢?后来听父亲说,亲戚邻居都躲你还躲不及呢。好就好在我当时有位同学在农业银行,她二话没说就从银行借给我三千;公安局的同学连夜跑了五六个单位,花去他好几条白沙烟,最后总算帮忙找到了一辆五十铃的货车,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弟弟送往长沙。下午两点半到达省二医院,看到弟弟烧成那个样子,医院就是不肯收留;我是求爹爹告奶奶,左求右求四个多小时,那家医院终于被我的真诚打动了,同意接收弟弟了。
安顿好弟弟后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出来一看外面灯火明亮。我顾不上吃饭,开始一家医院一家医院的寻找你。那时候公共汽车停运得早,加之我对长沙也不熟,找啊找,找到晚上一点多钟也一事无成。此时的我感到相当的疲劳,于是决定回老家去问问,看看你究竟住在哪个医院,再来看你。
从长沙回到老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事情真的是相当的不凑巧,侄女刚刚离开家又去了长沙,更糟糕的是她没有把你所在医院的名字留下来。于是我只好再到处打听,时间一晃就傍晚六点了。这时,你过世的噩耗也就传回来了,得知这我顿时就晕了过去。醒来后我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强忍内心的悲痛,开始做安抚父母的工作。大约晚上十一点半,载着你的车回来了,把你停放在对面的晒谷坪里,当时大家都因害怕而离开了。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呆在那漆黑的地方,于是点上一盏煤油灯,静静的陪着你,大约半小时后才来人把你接回了家。
在你出殡的前夜,母亲坚持要看你最后一眼,好说歹说都不能改变她的这一要求。怕她伤心至极,我护着她沿着你的棺材转了一圈。母亲很坚强,她看着你,眼里含着泪,但没有哭。随后我又带着三个侄儿侄女来和你告别,他们悲痛欲绝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我和他们抱成一团,告诉他们“有我在,不用怕,日子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大清早出殡的时候,全队的人都来送你了,大家都为你难过流泪。要知道,当年的你才43岁,人生的三大悲剧都同时发生在我们家里,能不催人泪下吗?!把你送上山后我又急急忙忙地赶去长沙,弟弟躺在医院里还没有苏醒过来呢。
日后的三年里,弟弟忍受了巨大的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他全身百分之九十五的三度烧伤,我看到他时已是面目全非了。看到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曾今多少次他都不想活了。值得告慰的是他现在习惯了,也能自己照顾自己,自己养活自己了。
哥,二十年来的变化真大啊!父亲已于2007年过世,在世时看到四世同堂很满足,走的时候好安详。母亲已经84岁了,她的身体还行,有我和弟弟在,你就放心吧。嫂子的身体好多了,她现在与小孩子们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的生活。三个侄儿侄女已经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立业了,有房有车,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二十年过去了,看起来大家都好了。可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等,等你来我家做客,你曾今说过的;我也一直在想,想在梦中问问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好了,哥,不多写了,与你的故事写也写不完;不多想了,对你的思念想也想不够。一句话,让我们来世再做弟兄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