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丽不再风光。
新厂长没有像苏宛霞那样器重她,她再也拿不到超出工资数倍的奖金。为此,她工作也不卖力,又加上几次延期交货和质量问题,省外贸的订单变得时断时续。甄辉绛不知道苏宛霞暗地里对傅丽的奖励,只是一味地批评傅丽工作失职,傅丽也反唇相讥,“那么好的客户丢了,难道也是我的原因吗?”
许科长曾经提醒过甄辉绛,要考虑傅丽的收入,可以适当地增加一些,但他没有把傅丽原来的收入告诉甄辉绛,因为他妒忌傅丽当时的收入,不希望她再拿得那么高。
甄辉绛哪里听得进许科长的劝告,在他看来,任何人的工资都不应当超过厂长,他对许科长说:“我们行管人员的工资,应呈宝塔形,最高的是厂长,其次是副厂长,再往下以此类推,每个档次相差百分之二十,这是合理的。”许科长不再言语,但心里却在嘀咕:苏宛霞可不是这么做的,苏宛霞的任上,凤仙的工资始终超过她,更不要说傅丽,赵卫东的工资和她一样,即便是他们科长这一级,工资和厂长的差距也不算太大,更不要说厂里的副职了。你小子这么做,还会有人死心塌地卖命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说是什么懂经济管理,真他奶奶的扯淡!
凤仙在车间做机子,几个月下来,肾炎经常发作,有时候腰都疼得直不起来。她手快,工资比姐妹们高出一大截,但她还是舍不得休息,时常主动加班。她知道大把花钱的时候快来了,明年雨青就要去读大学,以她的工资是无法承受的,必须未雨绸缪。其他的姐妹们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心事,都希望能多做点活、多拿点工资。
自从凤仙辞职,设计室副主任周娟的工资也跌落下来,每月只能拿二百多一点,她难以承受,因为她的家特需要钱,况且儿子林从周已经读高二,再过一年就要考大学了。她向傅丽提出辞职的要求,希望傅丽能理解和支持,傅丽说:“我知道你需要钱。我不反对你走。但你得自己去说,我不能替你反映,要不然他们会说我使坏,万一样品出了差错,责任都在我身上。”周娟找到吴素霞,提出辞去设计室副主任的要求,希望能回车间做机子。吴素霞将周娟的要求向甄辉绛汇报,甄辉绛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受爱屋及乌思想的支配,他看傅丽不顺眼,看设计室的人也不顺眼,他打算在适当的时候调整设计室,设计室的人主动辞职正中下怀。
周娟通过刘云志来到缝制二车间,她向车间主任常淑萍要求坐在凤仙一块。常淑萍自然满足了她的要求,对她说:“好吧,这样一来,你们三个下放干部都到我们车间了。余青络在凤仙的左边,你就在凤仙的右边吧。”凤仙见周娟也下来做机子,不理解她们怎么会同意的,就问:“你下来,傅丽和吴素霞怎么会同意?你出来了,样品哪个负责,小样板哪个打?她们不是自找麻烦吗?”周娟说:“吴素霞是个小裁缝,什么都不懂,甄辉绛怎么说她就怎么做,甄辉绛现在看傅丽不顺眼,我们设计室的人都跟着倒霉。我原来害怕过不了傅丽这道关,以为她不会放我出来,哪知道她居然二话没说同意了。”凤仙沉思半天,实在想不出傅丽为什么要放周娟出来的原因,因为她知道,设计室离开周娟,很多任务没法按时完成,傅丽要么顾省外贸,要么顾设计室,反正两头只能顾一头。
周娟又说:“我俩是同病相怜,在家是主梁骨,在外是挣钱手,都有一个孩子在一中读书。”凤仙说:“你差一样没说,别人削尖脑袋往上爬,我们却主动辞职下来,都是自己来找累的。”周娟说:“挨累心里也是甜的。”她小声说:“我们的孩子在一中读书,别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我们。我也挺自豪的。”凤仙说:“你别高兴早了,供一个孩子上大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年的学费四五百,住宿费二三百,再加上每个月三四百块钱的生活费,够家长喝一壶的。”周娟说:“要那么多吗?”凤仙说:“我说的还保守一些。实际可能还要多。我打听了许多人,他们都说要这些钱。”周娟说:“唉,苏宛霞要是不死就好了,你要是还继续干也好了。那我们还能应付过来。”凤仙说:“别操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她们边做活边聊天,贺国良走过来对凤仙说:“柳厂长,你去接一个电话。”凤仙说:“贺主任,你就不能喊我凤仙吗?我已经不是厂长了。哪里的电话?”贺国良说:“不知道,挺神秘的。他不说自己是谁,反正要你快去接。”
凤仙随贺国良来到办公室,拿起电话筒。只听到里面传出阴沉的声音,“你现在到西州城东
丰田王冠车成为甄辉绛的专车,贺国良就安排了桑塔纳跑一趟。他们在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那片小树林,听到不远处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她心慌意乱地寻声走去,看到一个大布袋,布袋里有东西动弹。她有些慌乱,心砰砰直跳,不知道布袋里面装的什么,究竟打开还是不打开,她犹豫不决。犹豫间,布袋里又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她战兢兢地弯下腰,用手摸摸布袋,知道里面是人。她寻思,打开看看吧,反正不远处有人,叫喊一声他们就会来。
她解开布袋,看到里面是一个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女人,身上青一道紫一道血迹斑斑,手脚都被捆着,嘴里被塞了一块布。她拽出那人口中的布,大吃一惊,原来是傅丽。她赶快松绑,傅丽却不肯起来,掯头呜呜地哭。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觉得要赶快找衣服给她穿上,但这儿是远离城镇的荒野,上哪儿找衣服。她把眼光落在布袋上,希望能用布袋把她裹起来,看到布袋还有些鼓囊,就拎起来抖抖,衣服竟然在里面。这时,远处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显然是贺国良不放心。
她把衣服递给傅丽,告诉她赶快穿上,说自己去把人打发走。她走出小树林,来到汽车旁,告诉贺国良,“东西找到了,却不能公开,你们回去吧,我自己赶回去。”贺国良不解地看着她,想询问情况。她再一次恳切地说:“贺主任,你走吧,你们在这儿肯定是不方便。”出于信任,贺国良无可奈何地和司机走了。
看着桑塔纳远去,凤仙重新回到小树林。傅丽已把衣服穿好,脸上斑斑伤痕。凤仙问她是怎么回事,傅丽不吱声,眼睛里喷射出凶狠的光。凤仙细心思量一会儿,大体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肯定是卢经理的老婆指使人干的,被糟蹋了也是肯定的。片刻,傅丽说:“柳厂长,谢谢你来救我,我暂时不能回西州,绣花厂我也不能干了,我要走了。请把你身上的钱都掏给我,看看够不够我到省城的。今天的事,请你忘了吧,这也是我求那些人打电话给你的原因,我知道你的为人,你过去和现在的恩惠,容我它日报答。”
凤仙什么也没说,赶紧掏口袋里的钱,凑凑还有三十几块。她递给傅丽,傅丽接过来数数,说了句够了,下意识地看了凤仙一眼,转身要走。凤仙却突然问:“你不记恨我吧?是我推荐的你。”傅丽淡然一笑,“能够理解。我虽不算漂亮,但你也不能选一个相貌丑的去攻关。走这条路是我自己的事,怨不得人,再说,这样的生活也是我所追求的,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这大概是代价吧?还是那句话,我打心里感谢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她低下头,摆弄了一下衣角,“柳厂长,在别人的眼里,我的家庭是幸福的。可是没人知道我的苦,我的爸爸是我公公的警卫员,因此,我在他们家人的眼里永远低一等,这也是我要摆脱的原因之一。”凤仙说:“能理解。”
看着傅丽远去的身影,凤仙释然,当初推荐傅丽去省外贸攻关,看重的是她的才华和相貌,后来搞成这样,自己究竟有没有责任?现在听傅丽这么说,倾斜于愧疚的心理总算找回一些平衡。
傅丽如同黄鹤,一去不再复返。她丈夫找到厂里对甄辉绛说她去省城出差没有回来,应由厂里负责。甄辉绛说我们比你还要急,傅丽不在,我们的订单马上就没有着落,面临停产。甄辉绛还说他到省外贸公司去找,业务一部的经理换了,卢经理去香港办公司,把老客户全都带走了。甄辉绛最后的话说得气急败坏,“这下子我们也完蛋了,省外贸的人听说我们是西州绣花厂的,头都摇得像拨浪鼓,哪里还有单子。”傅丽丈夫说:“有没有单子是你的事,我老婆丢了,你得负责找回来。”甄辉绛说:“天地间那么大,叫我上哪去找?报警吧!”
关于傅丽的绯闻越来越多,在西州传得沸沸扬扬,而且几种不同的说法:有的说深圳来了个律师,交给傅丽丈夫一份离婚协议书,家中资产一分不要,倒贴他丈夫20万块钱,他丈夫起先不愿签字,最后还是同意了;还有的说,卢经理早都办好了他和傅丽在香港的居住证,他们在香港开了一家公司,他和他老婆离婚的时候,就已经分居,他老婆带人把他痛打一顿,门牙都打掉两颗,最后,他不得不请了保镖。
傅丽消失后,甄辉绛又选派了一个年轻美貌的人做省外贸的公关。无奈这几年服装厂如雨后春笋般地钻出来,光西州一地就新成立了七八家,家家都派出漂亮的人去接订单,她们就像八仙过海一样各显神通,陪酒开房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省外贸的人也越做越精明,一张订单会让好几个厂来报价,像拍卖一样,只不过是反着来,价格越报越低。服装厂害怕停产,就竞相报出低价,以求获得订单。如此几个回合下来,服装订单时断时续,价格如瀑布一样飘落下来。
甄辉绛不愧是能人,尽管生产不正常,他还是按月发工资,停产期间他给每个工人每天发三元钱的生活费,有活做的时候,大家还是搞计件。如此算下来,工人们平均每个月还能拿到一百五十块钱左右,在西州地区仍然属于中高水平,工人们虽有怨言,但日子能过得去,也就没有什么激烈过火的行动。
凤仙一直注意有关傅丽的消息,令她欣慰的是没有小树林里布袋子的传闻,看来实施人也不愿暴露自己的犯罪行为。有关傅丽的事,她早就有所察觉,知道她和卢经理的关系不一般。她曾经和苏宛霞谈论过此事,苏宛霞一笑置之,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傅丽能拿到好订单自然有她的原因。凤仙万万没有想到会弄到这一步,她为厂里的订单担忧,更为自己今后的生活着落担忧。
如今,随着厂里停产时间增加,她有了时间陪儿子。自五月份开始,学校就停课了,让学生们自己在家复习,重点中学就是有它不同凡响的底气,一般的中学,谁也不敢这么做,他们总是把学生辅导到考试的前一天。
雨青不再起早,凤仙也不需在凌晨爬起来准备早饭。厂里有活,她六点半起来,到门口的菜市场买一些菜,吃好早饭去赶厂里的班车。厂里没活的时候,她可以睡到七八点,然后懒洋洋地起来,弄点吃的,娘儿俩边吃边说,充满温馨。雨青一旦进屋复习,她立即轻手轻脚,生怕弄出声响。
雨青每天下午五点半钟准时离开书桌,在后门口活动身体,然后就拖着妈妈一道去散步。她们母子俩一般都沿着沧浪河往西走,三里街尽头的河岸是一大片农田,再往西去就是阡陌纵横的河谷平原,平原上布满了村落。远处村落的边缘,是齐云山麓,天地在那儿交汇,落日的余晖时常把山脊度上一层霞光。
五六月是丰水季节,满河床都是浑浊的水流。沧浪河在这儿拐了个九十度的弯,原来东西向的河床流经西州后变成了南北向,十里的河湾岸上,坐落着西州城。西州的历史漫长,可以追述到帝舜的时代,在历史上和沧浪河一样齐名。
在一次散步的时候,凤仙指着沧浪河对雨青说:“记得
雨青说:“妈妈比喻的很对。我是一股清泉水,融进沧浪河流出了西州,就不会再流回来了。”凤仙惊讶地问道:“为什么不回来呢?难道西州不好吗?”雨青说:“西州很好,但他不适合我,我要去寻求更好的生活。”凤仙联想到那天晚上的谈话,马上就问:“什么是更好的生活呢,能说给我听听吗?”雨青说:“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用好的。一句话,人上人的生活。”凤仙有些失落,“就这些?”雨青说:“就这些。”
凤仙有些泄气,半天沉默不语。雨青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沉默,就问:“妈妈,我说错了什么吗?”凤仙叹了一口气,“你心里还有理想吗?还有建功立业的志向吗?比如说,为国家和社会做点什么。”雨青说:“这没有矛盾,能享受好的,说明你事业有成就,事业有成就,对国家和社会不就有贡献了吗?”
凤仙默然。她承认孩子说得有道理,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又不知道错在哪里,只好错开这个话题谈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