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
赤阑老呆
如今在合肥的大街上,如果问包拯是谁,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如果问姜夔是谁,几乎就很少有人知道了,即使偶尔有知道的,一定会在迟疑不决中反问,是不是那个写《扬州慢》的。这种情况已经很不容易了。
然而,这确实是一个事实。如果要继续问宋词《暗香》、《疏影》是谁作的,恐怕基本上没人能够回答;如果告诉他这两首词是南宋一个伟大的布衣词人姜夔为一个合肥女子所作的经典作品,并且在八百年前的合肥曾经发生过一场不朽的爱情故事,而且其惊天地、泣鬼神的浪漫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梁祝”,大概打死谁也没人会相信。然而,这却是一个事实,因为种种原因,这场时间长达二十多年的爱情绝唱却被湮没在历史的尘土底下,一直未能得以重见天日。如今在姜夔逝世八百周年即将到来之际,作为合肥人,应该知道十二世纪的合肥曾经有过一场怎样的爱情,应该知道姜夔是如何因为这场持久的爱情而成为一个伟大的词人,是极有必要的。
一个人活一辈子,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要过很多的坎,要解很多的结。也许是少不更事,许多人凭借冒泡的豪情,总觉得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解不开的结。随着年龄的增长,活着活着,骨头不是越来越坚硬,心境不是越来越开阔;活着活着,人就会越活越脆弱,越活越逼仄。人这一辈子总有过不去的坎,解不开的结。譬如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走着走着,就会越走越累,就会越走越冷,甚至会越走越害怕。最后两眼四顾黑茫茫,走也不是,回也不是;走吧,去的地方是不是在前面,在前方何处?回吧,已走的太远,也许回头的路比往前走还要远;如果再碰到点可能会越来越大的风雪,冷汗顿时就会湿了衣背,说不定一生中最滚烫的尿,就会在此刻如不速之客闯进我们的裤裆。也许这个时候遇到的就是一生中最大的坎最大的结,该怎么办?
所谓坎,就是指人生中可能遇到的困难与障碍;所谓结,就是指面对这些困难与障碍之类的问题时所可能有的解决方法或答案。所谓大坎,就是很难克服的困难很难跨越的障碍很难解决的问题;所谓大结,基本上可以说就是无解的方法或答案。人是如此,无论富贵贫贱,无论古今中外;人类也是如此,基本上世世代代都是如此。总会不断遇到坎与结,有重复的,有新生的。姜夔遇到的似乎是前人没有经历过的,因此姜夔无意中走了一条前人没走过的路,遇到了前人没见过的坎与结,但却是后人时常走过的路,也是后人时常遇见的坎与结。当然,也包括与合肥女子的那场旷日持久的情事。
合肥人应该知道姜夔,合肥需要姜夔。近期中国城市网主办“公众最向往的城市”网上评选活动,在得票最多的前30个城市当中,其中有23个是历史文化名城,其余还有新生的旅游名城。没有合肥。合肥虽是一座历史古城,但没有文化底蕴;合肥也没有自然风景的开发优势。合肥没有什么特点。一座城市即使盖上一百座高楼大厦,从提高文化品位和综合知名度来讲,往往抵不过一处古迹或一个文化名人。吃饱了肚子之后,人们就需要另外一个层次的生活了。提高生活质量和精神层次,最后还是需要诗或诗意的内涵。一个人如此,一个民族也是如此。中国历史上生活质量和精神层次最高最好的时期,可能还是唐宋时期。因为唐诗宋词代表了一种诗性的生活;合肥还是需要一个诗人的。从眼前说,姜夔需要我们去了解他;从长远讲,也许我们更需要姜夔。
其实,爱一个人或一个事物,更多的时候是一种脆弱的表现;一个人往往在脆弱的时候,才会去爱一个人、爱一个事物,通过爱变得坚强。人类正是因为脆弱才去爱上帝。姜夔一生中,爱的事物是词、是酒,爱的人是合肥女子。我们应该知道姜夔是如何在脆弱的生存中去爱一个沦落风尘的烟花女子,我们应该理解姜夔是如何在落魄飘零的短暂生涯中实现诗意的人生。知道是一种看见;理解是一种发现。姜夔是值得我们去看见去发现的。尤其在如今这个人文价值转型与重建时代,我们有一万个理由去看见去发现诸如姜夔这样的杰出词人与诗性烈士。
因此,我们应该从尘封的历史中,在姜夔为合肥女子所作的二十几首情词与有限的资料中,挖掘出这段值得后世吟诵歌咏的爱情故事,应该知道和理解姜夔是如何在身世不幸命运落拓的卑微中实现了有幸的飞翔,成为南宋一位伟大程度一点也不逊色于辛弃疾的词人。
一、“少年情事老来悲”
1176年,那一年是南宋孝宗淳熙三年。一个虚年22岁的年轻人,大约在830年前的一个冬天,来到了当时地处南宋北陲淮南一带的一座边城——合肥。这个来自饶洲鄱阳(今江西鄱阳)的青年人,当他迈着那双涉世不深的脚,平生第一次踏上这么一座边城时,尽管时已崭露出超常的想象力,仍旧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不小心遇到此生此世最大的坎最大的结,而且是他此生此世一辈子也没迈过去的坎一辈子也没解开的结。
这一年的冬至,这个年轻人过扬州时作了一首与其年龄不相称的、被时人传诵的、他现存的第一首词《扬州慢》。这首词的序为:“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全词为:“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序中的至日指冬至;维扬是旧时扬州的别称;千岩老人是当时的名诗人萧德藻,十年后对这位年轻人的命运起过很大影响作用。词中的胡马指南犯金兵;杜郎指唐末写过不少描述扬州著名诗篇的杜牧;红药指芍药。这首满怀感慨时事、抒写身世之感的词,尽管不乏有着漫游浪迹生活后的少年老成,尽管有着因为看见当时劫后荒废的扬州城而满怀怆然的超级敏感性,尽管有着为不忍目睹杜牧眼中那个“春风十里扬州路”、“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海内名城已不再有昔日的繁华与气派而感慨今昔,在830年后的今人看来,确实不象是出自一个年仅22虚岁的少年之手。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可以说是上片十句中的名句,也可以说是全片的词眼,点明金兵数度南侵后,曾经繁华荣盛、风流锦绣的名城如今的触目荒凉景象;对这寥寥几句,陈庭焯云“数语写兵燹后情景逼真,‘犹厌言兵’四字,包括无限伤乱语。他人累千白言,亦无此韵味”(《白雨斋词话》)。“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可以说是下片九句中的名句,也是全片中常为人们所激赏击节的名句。许多欣赏此词的粉丝们,可能老是晕倒在其中的名句中站不起来,忽视最后两句“念江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所流露出来的少年悲情。可能正是有了这最后两句,才无法掩饰一个少年目光视点最终驻目所在。可能是最先有了这最后两句,才会借“扬州”说事,才会在最终成就了整阕词。否则很难解释此前有过一次影响终生没齿不忘的少年情事。当然,有可能是遇见了意中人而未表白,或者是表白了而未被接受。这才有了最后两句悲从中来的“自叹”或感物伤怀的“叹人”。最大的可能是,这个“少小知名翰墨场”(组诗《除夜自石湖归笤溪》)的年轻人,在扬州作短暂的逗留后,在一个满街杨柳依依的季节又返回合肥,在赤阑桥邂逅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宿命,在因缘际会中遇见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坎与结。
这个与830年前的合肥有着不解之缘的年轻人,在1176年的冬至前后,他的名字叫姜夔。
1201年,47岁的姜夔寓居杭州时曾作一组五字古句《昔游诗》,追述年轻时“可喜可愕”的旧游经历。其中一首曾追记他在濠梁(今安徽凤阳)一带雪里走马的勇敢与豪迈,自称“自矜意气豪,敢骑雪中马”。当时正是作《扬州慢》的年纪,也许正有着少年壮志不言愁的情怀,对未来充满着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雪莱式热情和信心,因此在事隔二十五六年之后,字里行间仍透出当年少负不羁之才的豪气与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英气。尽管在1174年刚刚有过一次在老家鄱阳应试不第的经历,但毕竟才刚刚20虚岁,是太阳出山的年纪。虽是高中毕业不久的年纪,但不是现在的高考落榜,一锤子买卖。更没有料到将来的落魄与飘零,以及作为文人持久的寂寥与无奈。
因此,当那个少年姜夔,在八百多年前以身披紫茸裘大氅、喝再多的烈酒都不脸红的矫健身姿,策马驰骋在1176年寒冬的江淮大地上,敢于迎着频射齐发如万箭攒面的大风雪叱咤狂吼时,并且敢于发出诸如“徘徊望神州,沈叹英雄寡” (组诗《昔游诗》)这类一生少有的壮烈豪情句子,确实是英姿飒爽魅力四射的,确实是可以引无数个MM竞折腰的,也确实是值得惨淡落魄一生的姜夔在晚年追述的辉煌时光和自豪记忆。
然而,正是这么一个英姿飒爽豪迈激越的22虚岁年轻人,在1176年的冬至写下他的得意之作《扬州慢》;正是这个试图在1176年的冬天作人生冲刺和突破的22虚岁年轻人,在写出得意之作《扬州慢》前后,挥鞭策马来到天寒地冻的南宋边城合肥,带着他鼻喷热气的豪情壮志和青春年华,从鼻喷热气的马背上跳到干冷湿冻的狭窄街巷时,22虚岁的年轻姜夔确实没有料想到,他会在不经意间遇到他此生此世最大的命坎与情结。
1195年秋,41岁的姜夔在杭州送别寓居合肥时的邻居范仲讷诗中,对自己的合肥情事给予了回顾和期待。《送范仲讷往合肥三首》诗为:
“壮志只便马鞍上,客梦长在江淮间。谁能辛苦运河里,夜与商人争往还。”
“我家曾住赤阑桥,邻里相过不寂廖。君若到时秋已半,西风门巷柳萧萧。”
“小帘灯火屡题诗,回首青山失后期。未老刘郎定重到,烦君说与故人知。”
这是姜夔1191年诀别合肥女子五年后作的,姜夔作这首诗的目的还是想请邻居范仲讷捎话给合肥女子,表示自己还是要回去找她的,而且口气很坚定。在第一首诗里,姜夔似乎回顾了他当年往返合肥与合肥女子聚合时的情景,时常是骑马或者是坐船,而且非常辛苦,常常在深更半夜与商人一起在江淮之间争往返,说明姜夔与合肥女子的聚合还是比较频繁的;第二首似乎是深切缅怀了往日在合肥时的生活,表明了合肥对姜夔的重要性,明确了当年在合肥居住的地点就在赤阑桥,暗示了合肥女子就是家;第三首似乎回忆了他与合肥女子当年在一起的美好情景,时常在窗前灯下为合肥女子题诗,说明了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怎样亲密热烈的感情,同时对错过约期失去联系感到无限怅惘,因此态度很坚决地表示自己还要回去见合肥女子。
诗中的江淮间就是指合肥,“客梦长在江淮间”,说明姜夔经常梦见的地方是合肥,经常梦见的人是合肥女子;诗中的青山是指天台山,刘郎是指传说中在天台山采药遇仙女的东汉刘晨,后来再回头怎么也找不到所遇仙女了。姜夔以此暗指合肥情遇的结果。应该说,从1176年到1195年前后,已经事隔二十年了,姜夔对合肥仍旧魂牵梦绕,对合肥女子仍旧念念不忘。姜夔在这三首诗中,对他与合肥女子之间的情事过程及其因果关系,交代的还是比较清楚的,可以成为研究理解姜夔与合肥女子之间关系及合肥系列情词的钥匙。
1197年新年之际,从无锡回到杭州家中不久的姜夔,依旧沉浸在对合肥女子的思念之中,一连作了五首《鹧鸪天》,其中有一句“少年情事老来悲”,就是对这段长达二十年合肥情事的总结与概括,同时也道尽了姜夔对这段少年情事的无尽喟叹。说明1176年的少年情遇,仍旧是晚年姜夔心中时常悲伤的由来;说明合肥女子在与姜夔分别多年后,仍旧让姜夔无法释怀,可见合肥女子在姜夔心目中的位置。
“所谓坎,就是指人生中可能遇到的困难与障碍;所谓结,就是指面对这些困难与障碍之类的问题时所可能有的解决方法或答案。所谓大坎,就是很难克服的困难很难跨越的障碍很难解决的问题;所谓大结,基本上可以说就是无解的方法或答案。人是如此,无论富贵贫贱,无论古今中外;人类也是如此,基本上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妙!!
姜夔,南宋文学家,音乐家。往来鄂、赣、皖、苏、浙间,与诗人词家杨万里、范成大、辛弃疾等交游。在他所处的时代,南宋王朝和金朝南北对峙,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都十分尖锐复杂。战争的灾难和人民的痛苦使姜夔感到痛心,但他由于幕僚清客生涯的局限,虽然为此也发出或流露过激昂的呼声,而凄凉的心情却表现在一生的大部分文学和音乐创作里。庆元中,曾上书乞正太常雅乐,一生布衣,靠卖字和朋友接济为生。他多才多艺,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词格律严密。其作品素以空灵含蓄著称,有《白石道人歌曲》等。载自百度
宋代词人多多,我对姜夔印象深刻。当然柳永,周邦彦等都有我喜爱的词句,但姜夔吸引我的是他众多词作竟然都是为一个女子,而且二十年痴情不绝,实在罕有珍贵。认为姜夔是难得深情的男人,所以才格外青睐。直到从百度“姜夔”吧中搜寻,发现很多姜夔的粉丝集结与此,其中很多文章涉及姜夔的合肥恋情。宋朝文人官员与风尘女子交往是平常事,也成为很多作品的灵感和题材。但稍有真情心动,就算有,也并不能持久。姜夔的这段显然不同与此,非风月场逢场作戏,花间寻慰;非激情欢爱,思慕云雨;甚至超越“曾经沧海”的境界。继而我的关注点从恋情转椅到姜夔本人,他的人生遭遇,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特别是网友“赤阑老呆”的长篇论述《南宋布衣词人姜夔的合肥情缘》,读罢令我感慨万千。(玉人小町)
特别喜欢姜夔词的空灵含蓄,但又常常不明了,惊喜地发现赤阑老呆先生写的《南宋布衣词人姜夔的合肥情缘》,转来学习理解姜夔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