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高如雪从社教回来后,第一次见到白明志,就是那天在医务室时。学生们听见数学系的教授被晒死了,都一窝蜂地奔向医务室。高如雪也糊里糊涂地随人群跑过去。
医务室里,白明志正在大声叫王医生快来,说是张凯阳的爱人晕过去了。后来,几个护士把那个70多岁的瘦小老太太抬了进去,白明志才看见人群中的高如雪,对她无可奈何地挤出一个苦笑,又转身去忙别的事去了。
自从运动的形势变化,校党委瘫痪后,白明志等三人在系里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因为原来死保党委的学生现在都变成了造反派,而且还是比他们三个人热情激进得多得多的造反派!那天的批斗大会之后,三人约好在一起碰面,讨论形势。
白明志告诉陈明威万年千的可怜样子,说今天的打击面实在太大了,在那一百多个人中,万年千虽然腿脚不便,但应该还算年轻一些的,其他老弱病残者的苦痛就更是不堪设想了。
白明志困惑地说: “辩论就应该是用摆事实,讲道理,写大字报的方式,批判他们的资产阶级思想嘛,为什么一定要采取这种挂牌子游街示众,甚至拳打脚踢,“坐飞机”等等不人道的斗争方式呢?” 陈明威也感困惑,不过想出了一个理由:“也许因为这是革命运动,不可能像我们一厢情愿的那样发展吧!毛主席不是也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吗?” 白明志摇摇头说:“我还记得有位名人说过:‘上帝欲使人毁灭,必先使其疯狂。’我看到,有些极左而又无人性的人,这些天就像发了疯一样。我想,他们欠下血债,总有一天要轮到自己头上……” 正在这时,郑少青带来一个消息,说是昨天我们学校的游斗行动,比较起来还算是文明的,只死了一个人。师范学院当场就活活晒死4个,昨天晚上又有一名医生不堪受辱,在家自杀身亡。死人数目是T大死人数目的五倍呀。
郑少青说:“师范学院是在他们的‘红场’开的批斗会。小时候我家住在师范学院,红场那地方我经常去玩,是用来溜冰用的,夏天经过日晒后,地面温度听说可以高达80度。记得小时夏天时,我和同伴常打赤脚追跑着玩,但从来不敢走上那儿,一走上去,脚就会烫起泡的。而今天,那些六、七十岁的老头们,被迫光膝盖跪在上面几小时啊!听说不一会儿,就倒下一个,不一会儿,又倒下一个……太惨了……” 郑少青又告诉白明志和陈明威:“很不幸的是,林潭深的父亲也是昨天被晒死的四个人之一,我们周末去林潭深家看看吧!安慰安慰林妈妈,记得她过去非常支持我们系里的乐队,那次她还陪我一起去上海买铜管乐器,要不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挑选……” 第二天,N城两个大专院校搞武斗活活晒死老教授之事见了报。据说这是在文革中,使N城扬名于全国的第一件大事,被称之为“8.11事件”。
几个月之后,革命继续深入发展,数不清的群众组织应运而生。白明志等人的《丛中笑》三人小组也不再孤立。他们在其他系,找到了少数一些同命运的早期造反派“知音”,二十几个人一起成立了一个《万山红遍》,也就是T省大学的第一个造反派组织。后来,省内外的各种红卫兵组织像雨后春笋一样到处成立,迅速地发展壮大。比《万山红遍》大得多的组织比比皆是。同学们在开始筹备成立红卫兵时,不少人曾经想参加《万山红遍》,但《万山红遍》的人太保守,怕运动出现反复,将来内部分裂不好办。就建议那些同学成立了一个《井岗山红卫兵》,作为《万山红遍》的外围组织。可没想到这个‘外围组织’迅速地发展壮大,后来又和其他大学的组织合并,与工人造反派组织《井岗山赤卫队》结盟,现在已成为了全省最大的造反派组织,称之为《井岗山兵团》。而《万山红遍》呢,则始终只是由原来二十几个“久经考验”的人组成,坚持要作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那种“光荣的少数”。
白明志等三个笔杆子看不惯《井岗山兵团》那种给黑帮人物戴高帽子、挂牌子游街,进行人身污辱一类的斗争方式。此外,三个人对这场‘革命’的方向和意义也越来越不理解。尽管现在已经不用担心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但却有了某种失落感:作为最早的造反派,目前的形式说明他们的观点是对的,然而,却似乎没有了以前那种为真理而斗争的乐趣。
此外,那些能紧跟形势,脑袋会急转弯的人似乎永远都是正确的。当初他们保党委书记杨临时是正确的,现在他们造杨临时的反也是正确的。近来又散布些什么“只许左派造反,不许右派翻天。”之类的话。其次,这些人还有一个法宝,就是《出身论》。 特别是数学系的陈全保几个人,除了炮轰党委之外,仍然对他们这几个三人小组攻击不断,大字报接二连三,揭露他们出身方面的污点:白明志的妈妈家是大地主,舅舅是资本家;郑少青父亲是右派,叔叔在台湾,还有美国的海外关系;陈明威父亲曾是国民党员,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