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的一九七六



这两天凤凰台的大视野节目一连几天都在播放《我的一九七六》。看了几集下来,我自己的一九七六竟也跟着汹涌而至。三十多年前的往事清晰地像电影镜头一般一幕幕地自己演了起来。是啊,一九七六年的那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对于我们国家来说可谓是件件重大。一月周恩来去世,四月天安门广场聚众事件,七月六号朱德去世,还好他没看到紧接着的七月二十八日的唐山大地震;九月份毛泽东去世。一年当中驰骋中共历史的三位人物相继走了。毛走了,也由此给了叶剑英这些老革命收拾四人帮的机会。十月份倒戈,没有群众运动没有流血没响一枪一炮,那四个人人痛恨的爪牙就这样一夜之间被消灭了!折腾中国十年的文化革命结束了!原来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但事到至今也没看到一篇国家高层对此深刻反思的文章,也许有,也许多的很,只是我们看不到)不管怎么说,否极泰来,中国头上这块乌云终于散开了,从此中国的命运出现了转机……。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正在卫校上学。知道总理逝世的那天我们正忙着准备最后一次考试。在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山城,我相信我比我的同学更震惊更悲痛更绝望,因为那时我自以为我比他们更关心国家大事,更爱看《参考消息》,也有更多的小道消息,谁叫我是从北京来的呢!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没有来自校方的任何悼念活动安排,没等到通知,我们已经上街自己买来了黑纱,白纸,在教室里布置了灵堂……。越是没有领导来下达指示,我们就越做的起劲。第一次完全发自内心的表达自己,这很新鲜很有吸引力,也很让人振奋。我想这也应该就是后来四月五日清明节天安门广场事件的重要来由之一吧。

在那段日子里,心里悲凉的很,为国家,也为自己。到了一九七六年,文化革命都搞了十年,国家经济都要到了崩溃的边缘。要吃没吃,要穿没穿。我记得周末回家帮老妈上街买菜,走遍了几个菜场都是空空如也,最后还是跟挑着框子偷偷摸摸买菜的菜农那里买到几颗白菜。在学校,食堂一个月才吃一次肉,整天饥肠辘辘,尤其在冬天。总理的去世让我们对国家能好起来的希望变得更加渺茫。考完试,相处了近两年的同学就将各奔东西,先是实习半年,然后就是就地分配工作,能分到哪里谁也不知道。胡俊华,我卫校时期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在那时一别至今三十五年不曾再见,虽然通信在开始几年还是有的。最重要的是,那位让我割舍不了,放心不下,却又明明知道没有将来的男生也将要远离。别离前他那双决绝凛冽的眼神让我在厚厚的围巾里簌簌发抖……。

个人的事国家的事纠缠在一起,那一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我先在省医实习三个月,然后去了独山,一个广西与贵州交界线上的小镇。本来应该也是三个月,到八月就应该回去分配工作了。但是听说因为分配方案一直定不下来,学校就通知我们延长再延长,一直到了十一月。也就是,后来发生的那些那么重大的事件我都是在独山经历的。在那个只有一条街,一家电影院,隐在大山深处的小镇,日子就像是绕了九九八十一个弯,累了,毫无生气。我相信哪怕就是滔天的海啸到这里也会被化解成细微的波浪。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几乎和外界没有任何的联系,没有报纸没有收音机,除了每天眼巴巴地盼着听见邮递员自行车那悦耳的铃声……。唐山地震了,灾情怎么样我们不知道,毛去世了,北京城里的人在干什么,我们也不知道。那里的闭塞以至于我一天早上起床看见街上贴满了打倒江青的大标语,还以为是出了反革命……。

虽说国家大事知道少了,但是第一次远离家,独自地集体生活让我获得了以前,甚至以后也无从了解,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一九七六年在独山实习的那五个多月应该说是我人生中极为宝贵的经历。

我们一行五人,五个女生分到独山城关区医院药厂实习。其实那不过就是一个制药的小作坊,在那里我们的药材加工是从药材的最原始状态开始的。农民从山上砍来鸡血藤(比如说),我们先把它用铡刀切碎,(我才知道,刘胡兰就是用这种铡刀杀死的),然后煮,一次两次三次,混合,熬成浸膏,加粉,打成片,然后裹上糖衣,送给赤脚医生使用。我们还做柴胡注射液,透骨香注射液,从头到尾,包括最尖端的灭菌,做蒸馏水,到最后分装,封安瓿,全部自己动手,学校里学的知识,每一个环节,全都付诸了实践,这让我们都非常非常地有成就感。除此之外,我甚至还负责起了刻印说明书。因为我会用蜡纸刻仿宋体,厂长就让我花很多时间刻说明书。不过没想到由此引起了其他同学不满,以至于我后来的几个月不断被她们收拾被她们孤立,让我小受其苦而不知原委。后来和我一直还不错的刘银燕才支支吾吾地说,凭什么让你躲在屋里,让我们在烈日下铡药材啊!

在那里,我第一次学会了在深井里打水,第一次尝到了新米的清香(也就是那一次我才知道我们城里人吃的米都是几年前的存货),第一次跟着科学电影制片厂摄影队走进原始雨林,知道贵州的山水,(没有人烟的地方)有多美,第一次开始想为什么只要有人住的地方,就又脏又乱又臭,第一次一天走二十多公里,走乡串寨做肿瘤死因调查,和老乡一起伸筷子在一口大锅里吃饭,第一次参加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推着标语牌在水里泡了三个小时,赶场时第一次看到朴实得完全不设防的农民卖东西,不会算账,你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我也亲眼看到城里人厚颜无耻的算,三八二十一呀,八八五十二呀,笑得前仰后合,老乡哦哦应着,信以为真……。

等我们接到学校的通知返回省城已经是十一月了。生活就是这样,既不会像想象的那么好,也不会太糟糕。谁也没想到,毛的去世反而给中国带来了转机,十年的动乱终于有了一个了断。本来全部要分到农村的我们也由此留在了城里。十二月底,我开始在市第二人民医院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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