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刺杀陶成章始末

蒋介石刺杀陶成章
  
1912年1 月14日凌晨两点,上海广慈医院突然来了两个穿西装的不速之客,敏捷地跳墙、上楼,走进光复会领袖陶成章休养的头等病房。这时,陶成章正面里而卧,两个西装客连声呼喊“陶先生!陶先生!”当陶成章转过身子的时候,西装客即掏出手枪射击,子弹从陶的左颈喉管旁深入脑部,立即血流如注。二人行刺后,扬长而去。当日陶成章逝世。
  
1 月15日,孙中山致电上海都督陈其美,内称:“陶君抱革命宗旨十有余年,奔走运动,不遗余力,光复之际,陶君实有巨功,猝遭惨祸,可为我民国前途痛悼。”孙中山要求陈其美“严速究缉,务令凶徒就获,明正其罪,以慰陶君之灵,泄天下之愤”。孙中山哪里知道,陈其美就是刺陶案的主使者呢!
  
陶成章投笔赴东瀛

陶成章,字焕卿,浙江绍兴人。 1878年1 月24日生,父亲陶正,漆工,兼营砖灰业,有八、九亩土地,日子过得很拮据。陶成章15岁时,即在故乡的陶氏义学执教。那个时候,知识分子的唯一出路是做八股文,参加科举考试。陶成章迫于父命,也曾钻研斯道,但无所成就。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中国军队惨败,陶成章因此萌发了“投笔从戎”的念头。自此,这个年轻人就把自己和祖国的命运联系起来了。义和团运动中,陶成章离乡北上,游历奉天、蒙古等地,并到北京,计划刺杀西太后,因无从下手作罢。南返时,道经徐州,因缺乏旅费,步行七昼夜几乎饿死。
  
1902年夏,陶成章加入当时知识分子中正在掀起的留学热,东渡日本,初入清华学校,继入成城学校。次年4月,因为沙俄拒不按约从我国东北撤兵,东京中国留学生掀起拒俄运动,成立拒俄义勇队,不久,改名为军国民教育会。为了支持这个新生的爱国团体,陶成章曾捐款相助。 1904年1 月,与魏兰相偕回国,暂寓杭州,时当夏历年底。魏兰对陶说:“杭州、绍兴相隔一水,先生何不归里一游?”陶答道:“情字难却,一见父母妻子,恐怕就不能再出来了。”于是,二人遍历浙东桐庐、云和、温州等,联络白布会、龙华会等秘密会党组织。许寿裳回忆说:“陶成章蓬头垢面,天寒时,用草绳做衣带,芒鞋日行八九十里,运动浙东诸县的豪俊起义,屡遭危难,而所向有功”,即指这一段经历。5月,在杭州写成《中国民族权力消长史》上卷。叙述夏以前的中国历史,认为中国文化具有博厚、高明、悠久等特点,是“东洋文明”的代表,“自作之,自述之,自因之,自果之,绵绵翼翼,继继绳绳,光曙东亚大陆者,已数千年于兹矣”。这一年秋,黄兴拟在长沙起事,陶成章与蔡元培在上海计议响应,准备袭取金华、衢州、严州等地,然后率兵入皖,一路进攻南京,一路进攻江西。为此,陶成章与魏兰在嘉兴、杭州、兰溪、金华等地积极作了布置。但是,长沙方面始终没有消息,陶成章等了又等,才打听到,长沙起义计划已经失败。这样,陶成章不得不重返金华,布置隐蔽。
  
当时,中国革命党人有一个名为“暗杀团”的组织,它由军国民教育会演变而来,目的在于暗杀满族权贵。蔡元培觉得这一目的过于狭隘,因此,便与有关人士计议,定名为光复会,誓词为:“光复汉族,还我山河,以身许国,功成而退。”除暗杀外,也准备组织暴动。由于蔡元培了解陶成章和会党广有联系,便劝他加入光复会。自此,陶成章即成为光复会的重要领导人。      
  
陶成章在日本的时候,学习过催眠术。1905年再赴日本,继续研究。同年夏归国,在上海通学所讲授催眠术,并且编撰了一本《催眠术讲义》,后来鲁迅先生曾回忆说:“想起来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以革命为事的陶焕卿,穷得不堪,在上海自称会稽先生,教人催眠术以糊口。有一天他问我:‘可有什么药能使人一嗅便睡去的呢?’我明知他怕施术不验,求助于药物了。其实呢,在大众中试验催眠,本来不容易成功的,我又不知道他所寻求的妙药,爱莫能助。两三月后,报章上就有投书(也许是广告)出现,说会稽先生不懂催眠术,以此欺人。清政府却比这干鸟人灵敏得多,所以通缉他的时候,有一联对句道:‘著《中国权力史》,学日本催眠术。’”这年冬天,陶成章与龚宝铨、徐锡麟在绍兴创办大通学堂,以体育专修科的名义招纳会党成员进行训练,准备起义。    
  
按陶成章的想法,起义方式有两种:一为中央革命,即在清王朝的首都北京发动;一为袭取重镇,即攻夺有政治和军事意义的要地。 1906年初,陶成章与徐锡麟萌生了“捐官学陆军”的念头。他们得到绍兴商人许仲清的赞助,通过徐锡麟姻亲、前山西巡抚俞廉三的关系,分别捐得了道员、知府等头衔。这样,便由官方备文,公派赴日学习军事。不料,徐锡麟是高度近视眼,陶成章身体也不合格,军事仍然学不成,二人怏怏返国。陶成章联络东南革命党人,自称五省大都督,分浙东、浙西、江南、江北、江左、江右、皖甫、皖北、上闽、下闽为十军。 10月,陶成章与龚主铨、苏曼殊在杭州暂住,谣传他们将于29日进攻省城,清吏向巡抚衙门密告,要求逮捕。但巡抚张曾扬担心拿不到证据,逮捕后会引起公愤,没有同意。11月,陶成章离杭,再赴日本。
  
1907年1 月4日,陶成章加入同盟会。不久归国,准备响应萍浏醴起义。他打算率领勇士数十人潜入南京,破坏军政机关,乘机发动军队起义,但不幸消息泄漏,无法进行,只得又一次东渡日本。

同盟光复两相对垒

陶成章到日本不久,即卷入同盟会的矛盾漩祸。
  
当时,日本已进入帝国主义阶段,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矛盾充分体现出来,罢工斗争高涨,社会主义运动也处于很活跃阶段,并且建立了政党组织——社会党。但是,这一时期,日本社会主义运动又还很幼稚。 1907年,日本社会党分裂为软、硬两派。软派以片山潜、田添铁二为代表,在第二国际影响下,主张通过议会道路来实现革命;硬派以幸德秋水、堺利彦、山川均、大杉荣为代表,完全否定议会斗争,宣扬无政府主义。前者组织社会主义研究会,后者组织金曜(星期五)讲演会。
  
在日本社会党的软、硬两派中,陶成章接近硬派。 1907年4月,幸德秋水在《平民新闻》上撰文,提倡中国的革命家与日本的革命家携手,东洋各国的社会党应当联合起来。章太炎首先响应幸德秋水的倡议,与印度流亡在东京的革命者组织亚洲和亲会。陶成章和张继、刘师培以及日本社会党人山川均、大杉荣等参加了这一组织。与此同时,张继、刘师培、章太炎等人在东京掀起“倒孙风潮”,要求改组同盟会,罢免孙中山的总理职务。6月,张继、刘师培组织社会主义讲习会,宣称:“吾辈之宗旨,不仅以实行社会主义为止,乃以无政府为目的。”该会提倡在中国进行“无政府革命”,发刊《无义报》,对孙中山的民主革命思想多所“批判”。陶成章因认为孙中山作事“武断”,对张继等人的倒孙活动表示支持,参加过社会主义讲习会的活动,并在会上作过讲演。这一时期,他和张继关系密切。 10月25日,梁启超、蒋智由在东京召开政闻社大会,响应清政府的预备立宪,陶成章曾和张继、平刚等人前去冲击会场,打得粱启超等人狼狈奔逃。1908年1月,张继因和幸德秋水派关系密切,受到日本警察追捕,逃往法国,所遗《民报》编辑部工作便由陶成章接任。2月25日,该报发表广告称,自二十期起,“改定篇次,专以历史事实为根据,以发挥民族主义,期于激动感情,不入空漠”,陶成章曾选录明末钱谦益、陈子龙、夏完淳等人遗文为《桑澥遗征》,在该刊发表。
  
当时,“社会主义讲习会”诸人受国际无政府主义者影响,主张“直接行动”——暗杀和总同盟罢工。陶成章与他们不同,仍然主张武装起义。1908年春,曾赴青岛一行,计划仿大通学堂办法在该地创办震旦公学。其后,又偕张恭回国,在杭州召开大会,联络江、浙、皖、赣、闽五省会党,组织革命协会。该会保留了传统的会党色彩,定名为一统龙华山;堂名为汉族同登普渡堂,它以“岳爷爷”为崇拜的偶像,宣称要收回“大明江山”,所有新设官职均取法于“大明大唐”。但是,在若干方面,它又表现了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思想影响。其章程称:“无论什么君主立宪、共和立宪,总不免少数人的私意,平民依旧吃苦。”章程设想革命之后“暂时设一总统,由大家公举”,“或者竟定为无政府,不设总统”。在经济上,章程主张“土地公有”,要求“把田地改作大家公有财产,也不准富豪霸占,使得我们四万万同胞,并四万万同胞的子孙,不生出富豪的阶级”。但是,东南会党复杂,各方意见不一,革命协会终于未能组织起来。
  
自1908年下半年起,同盟会内部矛盾的焦点转为经费问题。章太炎等人在东京掀起的“倒孙风潮”,严重地伤害了孙中山的感情使他对同盟总部十分失望。自此,孙中山将全部心血和热情都浇注到了南洋方面。1907年8月,孙中山积极支持同盟会新加坡分会创办《中兴日报》,使之成为宣传革命和与改良派论战的新阵地。同时,又积极整顿南洋各地同盟会,酝酿将它改组为中华革命党。 1908年秋,他在新加坡建立同盟会南洋支部,委胡汉民为支部长,统一领导南洋各地同盟会分会。这样,南洋支部实际上形成为一个与东京总部并峙的中心。
  
和南洋相反,东京同盟会总部愈来愈涣散,《民报》的问题也愈来愈多。《民报》在归章太炎编辑后,逐渐倾向于谈国粹,说佛理。孙中山、胡汉民离日后,原主要撰稿人朱执信,汪精卫等也陆续离日,《民报》谈佛理的文章更是逐渐增多。1908年2月刊行的第19号居然以首要篇幅刊登《大乘佛教缘起说》。有读者批评其为不作“民声”,而作“佛声”。这种不满当然不会是个别的。因此,销数锐减,窘迫得付不出印刷费和编辑人员的伙食费,章太炎有时只能啃几块麦饼。在此期间,章太炎曾多次呼吁南洋方面接济,但前后只收到过三百元资助,这当然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为了维持《民报》出版,陶成章准备亲往南洋招股。对此,孙中山及东京部分革命党人均加劝阻,理由是南洋同志甚少,而且大多不是资本家,不会有多大效果,建议在东京另筹。但东京也并无丰厚财源, 1908年9月,陶成章决意南行。
  
陶成章南行的目的有二,除为《民报》募捐外,还要为筹备中的五省革命协会募集经费。到南洋后,陶成章向孙中山要求拨款三千元作为《民报》印刷费,并要求增加股款及维持费。据有关人士回忆,当时孙中山四处张罗,无法筹措,拿出了手表等物,交给陶成章变款,以救燃眉之急。陶成章因此发生误会,与孙中山争持不休。此外,陶成章又要求孙中山为他簿款五万元,,以便“回浙办事”,对此,孙中山推以南洋经济恐慌,自顾不暇,断难办到。陶成章要求为他写介绍信去各地募捐,孙中山同意了。
  
“南洋经济恐慌”确非孙中山的托词。自1907年黄冈之役起,至1908年5月河口之役止,孙中山共在南方边境发动了六次起义,用去近二十万元。南洋华侨中有力捐款的同盟会员大都已成强弩之末,加上河口之役后,六、七百名起义战士被法国殖民当局解除武装,强行押送至新加坡,又需要解决他们的生活出路问题,经济更形拮据。 10月16日孙中山致檀香山同志函称,“党中财政日困”,所言应是事实。
  
在南洋活动初期,陶成章还和孙中山保持着合作关系,他曾在《中兴日报》上发表《规平实》、《再规平实》等文,参加和保皇党人的论战。但是,由于在经费上没有得到孙中山的积极支持,陶成章决计“独自经营”。他制订了章程,开始以江、浙、皖、赣、闽五省革命军决行团为名进行筹饷。章程中,陶成章特别说明:“本光复会由来已久,乙已夏,由总会长蔡、湖南分会长黄,从舆论众望,请孙中山先生为会长,开会日本东京,改名同盟会,而以本会附属之。但该时浙江内地,势力异常扩张,章程发布已久,更改为难,故内地暂从旧名,然重要事务员,均任同盟会职事,故又名浙江同盟会分会。”这段文字突出地夸张了光复会的作用,它绝口不提兴中会,把成立在前的华兴会说成是光复会的湖南分会,把光复会说成是同盟会的母体,显然,都是在为重新打出光复会旗号作准备。稍后,陶成章即积极联络在南洋的李燮和等人,印刷会章、盟书,雕刻图印等物,计划发展会员,建立组织。
  
南洋是同盟会的根据地。从兴中会起,孙中山就在南祥活动,当地华侨对同盟会是熟悉的,光复会则还是一个陌生的名词,因此,在一段时间内,陶成章不得不仰仗孙中山和同盟会的威望。筹饷章程中,陶成章特别声明“本会既为同盟会分会,故本章程订定后,移知东京总部及南洋支部”,所得款数“亦移知东京总会及星洲分会”。但是,陶成章的募捐活动却一直进行得很不顺利。1909年1 月,陶成章到坝罗,正值《中兴报》代表到埠演说,言“《中兴报》事紧要”,并称:“陶君来此,不过来游历而已,并非筹款而来。”陶成章怀疑孙中山在暗中捣鬼,开始攻击孙中山。他在与人书中说,“弟本不说中山坏事,盖犹为团体起见,不得不稍留余地,至是逼弟无可奈何,不得不略陈一二已。”其间,陶成章曾向孙中山索取介绍信至各地收款,为孙中山拒绝。这以后,陶成章去到爪哇,开始建立光复会组织,不久各地分会陆续建立。这样,南洋就有了两个并行的各成系统的组织,一个是同盟会南洋支部,一个是自称附属于同盟会总部的光复会。光复会的传统活动地点在江浙,陶成章在南洋树旗活动,明显地造成了和南洋支部争夺群众和影响的对垒局面,如果说, 1907年东京的倒孙风潮表现为对个人的不满,“社会主义讲习会”的建立表现为思想上的分岐,这一时期就进一步发展为组织上的对立了。
  
在树旗活动后不久,陶成章又在错误的道路上迈出了一大步。
  
还在1909年5月间,陶成章就在文岛等地散布流言,声称孙中山将各处同志捐款攫为己有,河口起义所用不过千余元等等。9月,陶成章到槟港,联络李燮和、柳聘农、陈方度、胡国梁等七八人,以东京南渡分驻英、荷各属办事的川、广、湘、鄂、江、浙、闽七省同志的名义起草了一份《孙文罪状》,声言“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无尽”,指责孙中山有“残贼同志之罪状”五条,“蒙蔽同志之罪状”三条,“败坏全体名誉之罪状”四条,同时提出九条要求,其主要者为:1.开除孙文总理之名,发表罪状,遍告海内外;2.废除南洋支部,各分会一律直属东京总会;3.再开《民报》机关。《罪状》并诬称孙中山在香港、上海汇丰银行贮款二十万;其兄在九龙建屋,用款不足,孙中山汇款助建云云。其后,陶成章便带着这份《罪状》赶赴东京,要求同盟会本部开会讨论。
  
在东京的“倒孙风潮”之后,孙中山即不大过问同盟会本部和《民报》的工作,这是事实,但是《罪状》大部分属于不实之词。它得到了少数江浙人的支持,却遭到了黄兴等人的坚决拒绝。黄兴一面向陶成章作调停劝说,一面和谭人凤、刘揆一联名发表长达千余言的致李燮和等公函,逐条为孙中山申辩。
  
黄兴的调停、劝说、申辩都没有能打动陶成章。在公布《罪状》的要求被拒绝后,陶成章便决定自行发表。他在与人书中表示:“与中山已不两立”,“不若由二三人出面发表之,从此分为两歧罢了。”其后,便由陈戚涛、魏兰将《罪状》油印百余份,寄给了南洋各报。
  
陶成章的行动迅速影响了章太炎。在公布《孙文罪状》的同时,章太炎也刊发《伪(民报)检举状》,再次参加对孙中山的攻击。
  
《民报》于1908年10月遭日本政府封禁。1909年秋,黄兴筹备复刊。因为对章太炎主持的《民报》不满,黄兴邀汪精卫到东京任编辑。章太炎多年困苦支持《民报》,一旦恢复,却被排斥在外,因此大动肝火。他指责续刊《民报》为伪《民报》,在《检举状》中攻击孙中山“背本忘初,见危不振”,并主观武断地指责孙中山贪污公款。他说:“夫孙文怀挟巨资,而用之公务者十不及一,《民报》所求补助,无过三四千金,亦竟不为筹画,其干没可知已。”与陶成章、章太炎相呼应,当时在法国的张继则写信给孙中山,要求他“退隐深山”,或“布告天下,辞退同盟会总理”。
  
陶成章到东京时作了两手准备:一手是争取黄兴,开除孙中山,另推同盟会总理,掌握同盟会的领导权;另一手是取消对同盟会形式上的附属关系,公开分裂,重建光复会。在开除孙中山的要求被拒绝之后,陶成章便按第二手行事。他多次与李燮和、胡国梁等通信,声称同盟会东京总会已经“一败涂地,无可整顿,必须另行组织机关”。他又积极动员章太炎,对他说:“逸仙难与图事,吾辈主张光复,本在江上,事亦在同盟会先,曷分设光复会?”章太炎长期对孙中山不满,他的性格又一向是任情孤注,不考虑利害得失,对此自然表示同意。
  
1910年2月,光复会总部成立于日本东京,章太炎任会长,陶成章任副会长。由于基本群众在爪哇等地,因此,光复会在南洋设行总部,代行东京本部职权,下辖各地分会,形成了所谓“以南部为根基,推东京为主干”的局面。这样,革命党人的内部矛盾就由意见分歧发展为公开分裂了。

蒋介石广慈刺焕卿

陶成章和同盟会的矛盾在筹备广州起义过程中有了缓和,但随即又重新加剧。  
  
光复会重建后不久即在各方面陷入困境,对孙中山的攻击不得不停止下来。1911年,黄兴电邀李樊和等参加筹备,计划在广州发动一次新的起义。李燮和出席了在槟榔屿召集的发难会议,会后努力动员华侨捐款,胡国梁、柳聘农等并赶到香港,向起义指挥机关报到。陶成章应李燮和等电召,也到达香港。这样,长期分裂的两会关系就出现了转机。但是,这种局面并未能维持很久。广州起义失败后,身兼光复、同盟两会会籍的革命家赵声在香港患盲肠炎逝世,陶成章却怀疑为胡汉民所毒,再次对同盟会产生疑忌。 1911年7月,陶成章应尹锐志、尹维峻姊妹之邀,回到上海,组织锐进学社,发刊《锐进学报》,作为秘密联络机关。  
  
当时,陈其美、谭人凤、宋教仁等人正在上海筹备成立同盟会中部总会,以便在长江中下游发动起义。7月26日,陈其美、陶成章在嵩山路沈宅开会,二人发生争执,陈其美竟掏出了手枪。几天后,陶成章匆匆离沪,再赴南洋。
  
陶成章虽然走了,但是,上海一地存在着两个革命组织的状况并没有改变,所幸的是面对共同的敌人,双方大体仍能合作。11 月3日,起义发动,陈其美率队夺取制造局,他只身入内劝降,被扣押。起义群众奋勇进攻,李燮和也调来军警助战,救出了陈其美。 11月6日,沪军都督府成立,陈其美被推为都督,李燮和任参谋。对此,李燮和与光复会的人很不高兴。有人主张逮捕陈其美,治以“违令起事篡窃名义”之罪,李燮和不同意,于11 月9日率部去吴淞成立军政分府及光复军总司令部,自任总司令,宣布只承认苏州军政府为全省的军政府,“所有上海地方民政、外交等事,均归苏州军政府办理”。这样,两会矛盾再度公开化。      
  
上海光复之际,陶成章自南洋回国。两天后,杭州相继光复,陶成章被推力总参议。当时,陈其美为在上海筹办中华银行,曾向浙江都督汤寿潜要求“协饷”二十五万元,作为发行纸币的准备金。汤寿潜向陶征求意见,陶表示容“缓商”,汤寿潜即复电拒绝。后来,陈其美当面质问汤寿潜,汤答以陶成章不允。 11月9日,陶护送前浙江巡抚增韫到上海,并为之买好船票,命其于10日返回东北。 13日,《民立报》上刊出一条消息,声称“增韫允浙军政府,筹赠经费二十万”,并称增与其母女“确已押送赴沪交纳”。陶成章认为这条消息意在影射,于11月27日刊登广告,表示对此“置之不理”。《广告》并称:“杭城谣言叠出,对于仆咸有猜疑,甚有谓仆挟有南洋巨资二十五万,往绍兴练兵谋独立之举,可笑孰甚!”陶成章表示:“今南北未下,战争方兴,仆何敢自昧生平,而争区区之权利?谓仆得增韫款二十万及绍兴谋独立,其视仆不亦左乎!”
  
苏沪光复后,革命党人的急务是攻取南京。11月下旬,陶成章电饬浙江温、台、处三府,添练义勇三营,又电告南洋各机关,速汇巨款。同时又在上海成立“驻沪浙江光复义勇军练兵筹饷办公处”,准备在闵行一带练兵。 12月2日,南京攻克,但陶成章的“练兵”计划并未停止。加上陶成章对陈其美在沪军都督任内的作为不满,“间有讥评”,自然容易引起陈其美的警惕,认为其锋芒是指向自己的。 1912年初,章太炎曾劝告陶成章:“江南军事已罢,招募为无名,丈夫当有远志,不宜与人争于蜗角间。”正是看到了这一危险。
  
12月15日,孙中山自国外回到上海,受到热烈欢迎。在他回国之前,马君武在《民立报》上发表文章,题为《记孙文之最近运动及其人之价值》,其中谈到:“挟小嫌宿怨以肆诬谤者,其人必脑筋有异状,可入疯人院也。”又称:“今见反对孙君之人大肆旗鼓,扇惑军队。”这里所指,当即陶成章。批评虽然是不点名的,但见之于公开报刊,可见其尖锐程度。
  
当时,上海已经谣传陈其美准备刺杀陶成章,王文庆在南京也得到消息。陶成章在沪已大不利,于是,避居客利旅馆。后又迁居国民联合会、江西路光复会机关、汇中旅馆等处。 12月29日,同盟会会员欢迎并宴请孙中山宴席上,陶成章遇见王金发与褚辅成。王长期与陶不和。 30日,陶成章移居广慈医院,给夫人孙晓云写了张便条:
    
弟现移居金神父路(在南徐家汇相近)广慈医院头等房间第六号。此地僻静,晚间来看不便。如来看视弟,可在上午八九点钟后,下午四点钟前。此上小云吾姊鉴。
  
未署“从弟东生”,未署真名。 1912年1 月7日,陶成章在上海《民立报》发表通告,中称:
    
当南京发破前,旧同事招仆者,多以练兵、筹饷问题就商于仆,仆未尝敢有所推诿。逮南京破后,仆以东南大局粗定,爰函知各同事,请将一切事宜商之各军政分府及杭州军政府,以便事权统一,请勿以仆一人名义号召四方,是所至祷!恐函告未周,用再登报声明。

这是陶成章耍的一个手法,他已经十分清晰地感到了自身处境的危险,故力图使对手相信,他不会“组织军事力量”,“号召四方”,构成什么威胁,希望藉此保身免祸。
  
在孙中山回国前夕,《民立报》曾大肆宣传孙中山将携带美金巨款及兵舰若干艘回国。及至孙中山抵沪时,却对中外记者宣称:“予不名一钱也,所带回者革命之精神耳!”这种情况,使得光复会部分成员发生误会,以为《民立报》的宣传意在为孙中山“骗取总统”。陶成章曾致书孙中山,重提南洋筹款旧事。1 月11日,陶成章得到孙中山复书,责问陶在南洋发布《孙文罪状》的理由,并称:“予非以大总统资地与汝交涉,乃以个人资地与汝交涉。”这样,两人间沉淀已久的猜疑再次泛起。恰在双方都不大痛快的时候,又发生了浙江都督继任人选问题。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汤寿潜出任交通总长,所遗浙江都督一职建议在陈其美、章太炎、陶成章三人中择一以代。从当时舆论看,几乎是一片拥陶声。有的说:“成章早一日莅任,即全浙早一日之福。”有的说:“非陶公代理,全局将解体矣!”有的甚至说:“继是任者,惟有陶焕卿,斯人不出,如苍生何!”章太炎也积极为陶成章活动,认为“浙中会党潜势,尤非焕卿不能拊助”。但陶成章却没有因这一片呼声而忘记自身的处境,于1 月12日发表通电,推荐属同盟会系统的蒋尊簋继任浙督,意在向陈其美等人表示,自己无意于争权。但是,陶成章的这一意图却未被他的旧属理解,沈荣卿等致电陶成章,宣称“已号召旧部,听先生指挥”,要求陶早日回浙,筹备一切,不能“一再退让”。    
  
同日,沪军标统蒋介石向光复会系统的张伟文、曹锡爵表示,与陶成章本无意见,想见陶当面言明,庶免误会。当即决定下午2时在光复会机关一晤。在蒋陶二人见面的时候,“融洽异常”,蒋介石询问陶成章的地址,陶即书一条相告。当夜12时,有人持函到广慈医院,声称是通过蒋介石转交的杭州快信,署名临时协会, 13日,陶成章将该函出示张伟文,张伟文认为浙江只有临时议会,而无临时协会,对此表示怀疑。次日凌晨陶成章即遇刺。

犯众怒老蒋遁日本

关于刺陶案的凶手,当时人已普遍怀疑是陈其美指使蒋介石所为;后来,毛思诚在编著《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一书时,也承认不讳。前几年,笔者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发现《中正自述事略》残稿一册,发现它的记载较毛思诚所著详尽,且系蒋介石自白,因此,史料价值更高。《事略》以毛笔恭楷写成,文字略有蚀损,现将有关段落照录如下,凡蚀损处均以□□表示,可以意补的地方则以括号标明。
  
《事略》述1908年的经历说:  
    
是时之知交,以竺绍康为第一人……余无形中亦渐染其风尚。彼□(言)锡麟之死,实为陶成章之逼成,不然,以□□(徐之)学行,其成就必不止此。又谈,陶之为人,不易共事,余闻此乃知陶、龚日常底毁徐伯□□(生有)帝王思想者,实有其他意图。余当时闻陶、龚诋徐,仅以为伯生已死,即有过误,我同志不应再加猜测,诋毁先烈而已,而孰知伯生之死,为陶所逼□(乎)!自此,即甚鄙陶之为人,以其无光明正大态度,无革命人格。
  
竺绍康,浙江会党首领,曾与秋瑾、徐锡麟共同在绍兴创办大通学堂,策划起义。 1908年与蒋介石相识。 1910年去世。锡麟,即徐锡麟,字伯苏,蒋介石写作伯生,章太炎写作伯孙。龚,指龚宝铨,光复会的重要成员。徐锡麟和陶成章本是志同道合的战友,后来,因在革命途径及大通学堂应否续办等问题上意见分歧,二人发生冲突。 1907年,徐锡麟依靠俞廉三的关系,以道员分发安徽,被任命为巡警学堂会办,深得信任。7月,刺杀巡抚恩铭,被捕牺牲。关于此事,章太炎曾说:“其后伯孙入官颇得意,焕卿等不见其动静,疑其变志,与争甚烈,及伯孙杀恩铭,始信之。”竺绍康所言,“锡麟之死,实为陶成章之逼成”,指此。这一事实表现出陶成章性格的一个突出弱点——多疑,但据此即将徐锡麟之死的责任归在陶成章身上,并由此认为其“无革命人格”,显然不妥。  
  
《事略》又说:      
    
及陶由南洋归日,又对孙先生诋毁□□(不遗)余情。英士告余曰:“陶为少数经费关系,不顾大体,掀起党内风潮,是诚可憾,嘱余置之不理,不为其所动,免致纠纷。余乃知陶实为自私自利之小人,向之每月接济其经费者即停止,不与其往来也。
  
1909年,陶成章在南洋、东京等地“诋毁”孙中山,“掀起党内风潮”,这一事实同样表现出陶成章思想性格中的弱点,陈其美批评其“不顾大体”是有道理的,但由此判定其为“自私自利之小人”,也显然不妥。
《事略》又云:      
    
当革命之初,陶成章亦□,回国即与英士相争,不但反对英士为沪军都督而颠覆之,且欲将同盟会之组织根本破坏,而以浙江之光复会代为革命之正统,欲将同盟会领袖□□(孙、黄)之历史抹煞无遗,并谋推戴章炳麟以代孙先□(生)。□(呜)呼革命未成,自起纷争。而陶之忌刻成性,竺绍康未死前,尝为余曰:“陶之私心自用,逼陷徐伯生者,实此人也。尔当留意之!”惜竺于此时已逝世,而其言则余初来□(忘)。及陶亲来运动余反对同盟会,推章炳麟为领袖,并欲置英士于死地,余闻之甚骇,且怨陶之丧心病狂,己无救药,若不除之,无以保革命之精神,而全当时之大局也。盖陶已派定刺容,以谋英士,如其计得行,则沪军无主,长江下游必扰乱不知所之。而当时军官又皆为满清所遗,反复无常,其象甚危。长江下游,人心未定,甚易为满清与袁贼所收复,如此则辛亥革命功败垂成,故再三思索,不能不除陶而全革命之局。
  
这一段文字中,蒋介石坦率地承认,他是刺陶案的主凶,并列举了许多理由,证明他的行动是有功于革命的正义之举。其实,不管是出于哪种理由,刺陶都是错误的。在这些理由中,有些明显地不实。例如所谓陶成章准备刺杀陈其美的问题,蒋介石是陈其美的亲信,这一点陶成章不可能不知道,他怎么会糊涂到向蒋介石透露刺陈方案,甚至动员蒋下手呢?但是,蒋介石的这份自白对于说明陶成章之死仍然具有重要意义,人们从中可以看出,这一事件既有远因,又有近因,远因是同盟会长期的内部矛盾,近围则是陈其美和陶成章之间的尖锐冲突。  
  
光复会竟作烟云散

陶成章被刺,上海舆论哗然。1 月17日,《大共和日报》发表批评说:“弹丸匕首者威敌之具,所以济军队之不足地。若以纤芥微嫌,循环报复,甚至片言龃龉,亦借此以泄忿,甚惧乱之无涯矣。” 19 日,再次发表时评说:“恃拳铳之威而强人以从我,否则必杀之,拳铳之专制。执拳铳者,尝愿革专制而希共和者也。”21日,沪军都督府和绍兴旅沪同乡会召开追悼大会,人们当着陈其美的面,纷纷发表演说,谴责这种卑劣的暗杀行为。沈剑侯说:“陶公之死,非死于汉奴,非死于私仇,必死于怀挟意见之纤竖,吾同胞当必代为雪仇。”孙铁舟说:“陶君之死,必死于争竟权利之徒,如嗣后有挟私害公者,当以手枪杀之。”说毕,即将手枪扔到桌上。会场上充满了悲壮激烈的气氛。在舆论的强烈批判下,蒋介石不得不“辞职东游”,躲到日本去了。刺陶的另一凶手王祝卿逃到浙江嘉兴,被当地光复会雇人杀死。
  
光复会是辛亥前后东南地区的一支重要革命力量,陶成章被刺后,该会失去了一个重要的领导人,遂逐渐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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