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井留香(十三)

见习考试结束,我如愿以偿地拿了第一。我知道班主任不会再看到我的分数,也不会再和我一起一边誊成绩一边聊天,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的欣喜,我没有辜负他对我的看重。

见习结束后,正式实习开始了。我们的称谓,从医学生,变成了病人口中将信将疑的“医生”,变成了带教医生们口中轻描淡写的“同学”,变成了护士们口中呼来唤去的“大学生”。我们不再有朝九晚五作息有序的校园生活,而是和临床医生们一样开始了翻班。

第一个实习轮转,是在消化科。附属医院要接受全国各地的疑难病人,每天都有大量的病人入院,不仅是病房都收得满满的,连走廊上都加好多床,值班医生们都是超负荷地在工作。我们新开始实习的手脚又慢,每天早上写处方,下医嘱,简直是被护士追在后面一边骂一边做,大冷的天,头上热汗直冒。现在想起来,国内的顶级的附属医院,带教制度确实如此松散,连正经教医学生开处方的人都没有,也没有统一的药物剂量用法的小册子可以看,更不要说根据肾脏和肝脏功能的剂量调节之类的了。我胆战心惊地问身边的进修医生或者护士,然后 死记硬背下来,总算过了几个星期,那几个常见药物可以不用问了。后来在美国做住院医生的时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palm,里面装好了各种药物查询软件,随时可以查看,当时就想,如果我当年有这个,可以省去多少次被骂得泪水打转的次数阿。

我第一次值班,收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男病人,因为母婴传播从小就得了乙型肝炎,二十多岁就开始出现肝硬化,这次因为反复消化道出血收入院。由于中国乙肝的高发率,消化科的病人大多是肝硬化引起的各种并发症,比如门脉高压引起的消化道出血,肝性脑病和难治性腹水。正在作体检的时候,病人毫无预兆地突然开始大口吐血,因为躺着的关系,很多血呛进了气管,他一边吐血一边剧烈咳嗽。我紧张得全身冰冷,一边大声喊人,一边用力把他侧过身。值班医生和护士们冲进来开始插胃管,输血,把惊呆的我晾在一边。消化科主任随即赶到,给病人做了曲张食道血管的结扎。这场大出血才算平静下来。

深夜里,我坐在护士站一边写病史,一边透过监护室玻璃看着那个年轻人熟睡苍白的脸庞,第一次认识到,医生的成长过程里,书本知识只是最基础的一步,后面,我要经历的还有太多太多。

那天跟我一起值班的,是留学生阿巴达。在附属医院实习的时候,每个小组都会分配留学生。这是件很让人烦恼的事情。留学生们从一年级上大课开始,老师就要不停地放水,即便这样每年的成绩都大多惨不忍睹,当然我们都是很理解的,毕竟祖国语言博大精深,每个字都有繁复变化,医学中更是掺杂了各种象形象音,音译直译的,即便我们这种土生土长的都学得苦不堪言,更何况阿拉伯非洲的兄弟姐妹们。试想要是我哪天突然穿越到津巴布韦,要用他们的语言去上他们的医学院,我肯定二话不说子先自我了结了。

可是到了临床上,立场一变,就是两回事情了。考试复习,是个人自己的事情,老师放水跟我们也没关系,反正留学生不参加我们的排名。但是真的值起班干起活来,一个萝卜一个坑,留学生连正经医学书上的字都还抄不下来,要让他们一个晚上写八份大病史,几十个病程录,外加交班记录,家属谈话记录,运气不好的还有死亡记录,那还不如直接把他们逼得跳楼来得爽快。没有人愿意跟留学生值班,因为那等于一个人值两个人的班,却只拿一份值班费。虽然值班费只有六块钱,要在门口买一杯快可立胚芽珍珠奶茶还要倒贴两块钱才够。

我们小组的阿巴达,来自刚果,她说阿巴达在他们的语言里,是仙女的意思,但是她长得跟我们炎黄文化中描述的仙女,全然是两种概念,所以分到阿巴达的时候,我们组的男生女生都很失望,既然伸头缩头都要分到一个留学生,至少期盼着能够有个帅哥或者美女,就算不能干活,放在眼前看着高兴,那也是好的。

排班的时候,因阿巴达就在场,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是每个人都用劲平生力气用眼波和我沟通,每一道眼波都是这么强大,织成一张无形的压力蘑菇云,压得我我只能在我自己名字边上写下阿巴达的名字,于是除了我皆大欢喜。自那以后,我和阿巴达开始了两年多一言难尽的实习之路。
落花飘零 发表评论于
我还有五天就可以休假了,哈哈哈
lydlan 发表评论于
沙发,呵呵!连着休息五天,可惜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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