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井留香 （二）

军训结束的时候，黑板报评比，我们班竟然拿了第一名，老师非常开心。正式开学的时候，新的班主任到任了，同时他也宣布了班委，我和那个男生郁兴做了班长，因为医学院班级很大，每个班级有男女班长各一名。

医学院的生活真正开始了。高等数学，有机化学，生物化学，枯燥繁重的基础课程一下子压上来，和我憧憬的神秘高深的医学完全没有半毛关系，单一的校园作息，苛刻的老师，让我对所有对医学生的玫瑰色的梦立即消退殆尽。我对班长这个职务也是很没有心得。班级的同学们都更加信任那个郁兴，因为他是男生。男生有事情自然是找他，女生有事情，也喜欢找他。他据说还有很多其他好处，比如会踢球，比如英文很好，还很有义气。渐渐地，变成了郁兴做所有一呼百应的事情，比如组织班际足球赛，组队参加年级辩论赛，留下所有默默无闻，琐碎不堪的事情，还有得罪人的事情，则是心照不宣的应该我来做的。

我的中学，是出名的严格呆板，每天入校的时候，都有校长亲自站在校门口检查仪容，校徽的佩戴，头发的长度，衣服的整洁。最壮观的是我们的自行车棚，划着几道粗白的线，所有的自行车按照尺寸整齐排列，前轮的切点要正好压在白线上，远远看去，好像一个工厂的流水线，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这些学生，也是流水线上的产物，压抑得毫无生气个性。于是我憧憬着自由的大学生活。可是当班主任告诉我，我们并没有流动的教室，我们竟然还要排座位，我们竟然还要每天早上点名，每天起立说老师好，我就彻底崩溃了，难道大学竟然就是高中延续五年么？

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的教室是一个巨大的阶梯教室，老师讲课要用麦克风。我的座位是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好像电影院一样可以看到大大的讲台和屏幕，还有前面的众生相。

但是这些对我并不怎么重要，因为我更花心思的是，我参加了校刊编辑部，可以参与编辑审稿，有很多同学投稿，深夜坐在帐子里看那些各种笔迹写在各种稿纸上的文章，仿佛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面容，医学院枯燥的课程后，也是一颗颗如此鲜亮生活的心。我起了笔名写一点小散文和小小说，时常地发在校刊上，纯粹是为了填充刊面的空档。对我来说，读别人的故事和随想，比自己写更有趣。渐渐地，加入编辑部的同学们慢慢地退去新鲜感和热情，只有我还留下来，后来后我们这一级只剩下了我。一年级快结束的时候，主编毕业了，我做了主编。很多很多事情要操心，比如稿费的发放，比如和打印工厂的交涉，比如和学校团委求同存异，这都不是我这样的女生事前懂得的，我做得无比勉强痛苦。但是看到一期期的校刊带着新鲜的封面印刷出来在同学们手中传阅的时候，那种喜悦感，却让我无比满足。

我们的新班主任是附属医院的研究生，需要做两年的班主任作为留校的条件。他青涩得很，带着一副眼镜，头发剪得短短的，他不是这个城市的人，于是说话总带着点拘谨。

第一个学期的寒假之前，我在他的办公室里誊写期末考试成绩，郁兴是不屑于花时间在这种琐碎的事情上，找借口不来。于是办公室里就只有我和他。我写成绩，他写评语。医学院的成绩控制很严格，直接关系到后面的实习和分配，所有的成绩都要抄写在一本长长的卷宗上。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个卷宗如同史记一般一直会留存在学校里，后来我在美国行医办执照需要让学校的老师复印我的成绩和课时，她打开那本卷宗时，我看到那上面布满了我和班主任的笔迹。

办公室里班主任的电脑里在放梁永琪的专辑，优美简单的旋律，我忍不住跟着哼起来。等我写完已经天黑了，我要回家，班主任说，不急，听完这盘CD再走好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两只梨，我们两个人就站在窗边，一边吃梨一边聊天。梨很甜，我看到窗外升起了明月。梨的甜蜜汁水，交融着无暇的月光，在那天的我的心里，种下了一种非常难以描述的感觉。我从前的世界，都是混混沌沌，天地未明的，但是那个冬天的傍晚，天升地降，一轮明月缓缓悬起在天地之间，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感情，一种作为女子的柔情。

学期结束的时候，全班去了郊区湖边野餐。那是我第一次跟着同龄人宿在野外。我们烤肉，喝啤酒，做游戏，最后精疲力竭坐在篝火边，有人弹起了吉它，然后有女生开始唱歌，深夜的空气清冽冷湛，年轻的脸都被篝火照耀得明亮闪烁。那个晚上，我是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大学生了，坐在漫天星空下，向那个沉默害羞的中学女生时代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