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上午,我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外套里的那只袋子上。讲课老师的声音虽然洪亮,我却好像坐在一个密封的气泡泡里,里面只回旋着一个声音:班主任,他竟然知道我的生日。
终于等到下课了,我还没等得及全班起立说谢谢老师,就偷偷溜出了教室冲回了寝室。那是一只红色丝绒布的收绳口袋,我解开绳结,倒出来的是一根贝壳串起来的项链。班主任是生长在海边的城市,这个应该是他家乡的特产。我走到镜子边戴起项链,贝壳凉凉的,贴着颈项的肌肤。
从小家境普通,没有开过什么生日宴会,也没收到过什么豪华的生日礼物,爸爸总是给我一本书,妈妈总是给我做一桌子我最喜欢吃的菜。在蛋糕上的烛光中,我度过自己一个个平静的生日,慢慢地长大。二十岁生日的第二天,我却收到了一条项链。我仔细地看了看那个丝绒袋子,没有纸条也没有卡片,只有这条项链,默默闪动着光滑润洁的色泽。
那一整天,我都没办法抑制自己偷偷的喜悦。晚上我放下蚊帐,趴在床上摩挲着那条项链,月光如水一样地洒在我的枕边,我把项链握在手里,慢慢地入睡。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朱希希。这个是我的小秘密,最珍贵的。
收到项链以后,我构思了很久,怎么去向班主任道谢。按照最好的情节,似乎应该带着项链出现在班主任面前,然后乘左右无人时,低头娇羞地说,谢谢,我很喜欢呢;可是这样真的不是我的做派。况且二年级的我,经常穿着白大褂解剖小白鼠或者研究病理切片,带着根贝壳项链,实在会显得很怪。最后,我就在去他办公室交东西的时候,竭力做出很轻松的样子笑着说,谢谢老师的生日礼物。班主任笑笑说,你爸爸妈妈这么远晚上来看你,我才知道你生日都没有回家,二十岁生日还是挺重要的么,留个纪念吧。原来那天爸爸口中的同班同学,竟然是班主任。
那天以后,我心里那棵被青石板压着的小野草,又开始倔强地生长了。但是我明白我对班主任,只能是深深埋藏在心里的感觉。我写下隐晦含糊的小诗,投稿给广播站,黄昏的时候,广播站有声音很好听的女生读这些小诗。我静静地坐在寝室的窗边,听别人的声音带着我的感情在校园里回荡。班主任也听到了吧,虽然他不知道,这是写给他的。
二年级后面的课程,实验课开始多了很多,比起不停地上大课,总算有了点调剂。我不是那种动手能力很强的人,所以特别喜欢和娜娜一组。她有一种非常精细衡准的品格,做什么事情都有条不紊,而且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而心浮气躁,我们的实验,因为她总能顺利完成。我们搭档了整整一年多,一直到进入临床,实验课成绩一直保持优等。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发掘到这个瑰丽的宝藏。娜娜是我的上铺。报道第一天,收拾停当以后,我斜在床边看红楼梦,娜娜从上铺伸过头来,说你看什么书?我把手里的书给她,自己又拿了一本。于是我们就坐在床沿上一起看书。娜娜沉默寡言,如果不是因为她睡在我上铺,每天从我的枕头边爬上床,我也许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女生。
所以我非常佩服胡晓烨的眼力,就是那个让郁兴约娜娜出来的男生。胡晓烨是郁兴的高中同学,偶尔参加了我们班的一次活动时注意到了娜娜。我正好送上去做了桥梁,于是有了那次的晚饭。胡晓烨在城市的另一边的大学,读一个叫做金融物流的专业,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脑子浮现出一个词,物欲横流。
吃完那次饭以后,胡晓烨经常横穿整个城市,恰到好处地在大家考完试心情大好的时候,出现在我们寝室楼下。慢慢地,娜娜就和他在一起了,于是成为我们寝室第一个谈恋爱的女生。我虽然心里喜欢着班主任,但是对于真正的男女交往,是完全不甚明了的,娜娜也从来不说他们的是怎么样相处的,问起来,总是含羞嗔道,这有什么好说的。
去年回上海的时候,娜娜特意约我吃饭。物欲横流的胡晓烨现在事业有成,娜娜享受着宁静的幸福。她送给我一个琉璃壶,晶莹温婉,一如她的人品。相比之下,我们另外几个,纠缠多年,却都没有走到她这样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