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涧湖 第五章 善与恶 第一节 遭袭蓬莱阁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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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芳觉跟着叔叔施万山一道,首先来到南京。叔叔利用他在中央的熟人,在中央通讯社为施芳觉谋了个战地记者的身份,然后一道匆忙赶回山东战场。

施万山不是黄埔系,亦非浙江人,又是半路上弃文从武,因此无法进入嫡系部队,只能在杂牌军中栖身。但施万山乃是满腹经纶的血性汉子,先天不足后天补,把别人视为复杂的路阐释得极为简单:从武无捷径,只靠战功。因此每逢战斗总是冲锋在前,英勇无畏,深受士兵和长官的信任,从见习连长开始,一路节节攀升。长沙大会战中,他胆大心细,临危不惧,在长官全部遇难的情况下,及时组织溃散的部队,顽强阻击了前来增援的日寇,一战成名,由团参谋破格升为团长,这种提升速度在军界极为罕见。到抗战胜利时,他已是少将师长。

    施万山以军功升迁之路走得正确,但军功也并非是唯一原因,关键是他遇见了一位同命相连而又志同道合的上司,这就是现任的EW军军长王焕然。此人乃南方人,生于北方,出身于军人世家。自幼虽在父亲强制下背诵经史,但其性格刚毅耿直,自知不是从政的料子,成人后便投身军界。先在军阀门下,后加入北伐军,因其作战英勇且有韬略,受到战区司令长官的赏识,一路摇升,直至军长。然而,尽管其饶勇善战并屡建战功,但因不是黄埔系,亦非浙江人,始终遭受歧视,入不了嫡系。

长沙会战,王焕然于阵地见到满脸尘垢衣破衫碎的施万山,但施万山目光透出的自信之气,深深打动了王焕然,知道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当他得知施万山是首届中央大学毕业生,自知自明而弃笔从戎时,同命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马上任命他为新任团长,从此便把施万山视为心腹,几经提携,施万山竟成为他的得力助手,为EW军的副军长兼主力YB师师长,二人同气相求,竟把一个杂牌军调理成声名显赫的无冕王牌队伍,战斗力超过政府军嫡系的五大主力。蒋介石在实事面前也改变了过去不信任杂牌军的观点,对EW军刮目相看,蒋经国也把年纪较轻的施万山收进“中干系”。至此,二人更是忠心耿耿地为蒋家卖力。

    俗话说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国运可兴。其实,从军之路和从政之路道理是一样的,都不能贪财,武将的要求甚至更严一些。因武将带兵打仗,都是让人送命的事,政府军的士兵大都为钱而来,有的士兵就靠军饷养家活口,一点怠慢不得,否则老婆孩子在家就得受冻挨饿。王施二人深知这一点,在钱财上从不克扣士兵,军饷按时发,逢到上面有奖赏,也尽可能公平地发放给下属,因此士兵作战都很卖力,不能说是士为知己者死,起码也是战有所值,不算是白送命。虽然如此,王施二人还是放心不下,深知人人都有求生的本能而战场又极端残酷,因此,他们从古代治军之法中,拈出了“连坐法”这一落后野蛮的方法。规定:举凡作战单位,打败仗全体受罚;溃逃一律就地正法。就是这软硬两手,硬是把一个杂牌军治理成一个铛铛响的队伍,给解放军造成极大的伤害。

 

    施万山受父亲之命把侄儿带到军队属迫不得已。因他深知侄儿乃风流倜傥之人,满脑子理想而又未经过磨难,容易大起大落。但他认为,侄儿身上流淌着施家的鲜血,必然有着坚韧、聪睿、仁和的气质,经过锻炼或许能成大器。可是军队是打仗的,打仗就会死人,父亲把侄儿交给他,可不是让来送死的。他觉得责任重大,而军队的连坐法是他自己制定的,如果侄儿纳入军队系统,势必受到制约,因此,他事先和王焕然通了气,去南京利用关系在中央通讯社给侄儿谋了个战地记者的职位,即可经受战争锻炼又不受军纪约束。

    施芳觉初来时正好赶上南麻战役,EW军的主要任务是救援政府军整编11师,从沂蒙山直扑南麻。路上遭遇到了华东野战军的顽强阻击,又加上连日暴雨,仗打得异常惨烈,人员伤亡严重。然而,自上次孟良崮增援整编七十四师失利受到最高训斥,王焕然深为自责,自认此次断然不能再坐视整编11师被歼,因此运足气力,决心要挽救袍泽于危难之中。他和施万山分东西两线亲自督阵,希望尽快突破防线,和整编11师夹击南麻城下的华东野战军。                

叔叔整日在前线督战,施芳觉跟在后面提心吊胆。并不是他胆小,也不是他缺少军人气质,而是他从未想象过战争如此残酷激烈,也从未见过叔叔如此严厉冷酷。在一个无名高地前,兵士的尸体几乎填满沟壑,可那高地仍然牢牢地握在华东野战军手中。叔叔眼睛血红,牙咬得咯咯响。当第四批冲锋的士兵溃败下来时,他亲眼目睹了极为残酷的一幕:叔叔掏出手枪击毙了带头后撤的连长,接着,军法队同时处决了其余的士兵。

他仿佛遭受雷击。从敌人的枪口下逃生而还,却死于自己长官的枪口,他难过而羞愧地扭转过头,不想再见这个曾受自己尊敬的人。叔叔向他憋了一下眼,没有理会这些,继续指挥战斗。只听见叔叔大声吼叫:“第一批冲上山头的每人奖十块大洋,贪生怕死者,就地正法!”十块大洋在当时是什么概念呢,相当于一个富裕的中农家庭二年的收成。

这时,徐团长走过来,在叔叔耳边说了几句,只见叔叔点点头。接着,一队经过伪装的士兵在徐团长的带领下整装待发,在一阵猛烈的炮火还在山头爆炸时,士兵们乘机越过几十米距离,就地趴在原地不动,等下一轮炮火喷发时,他们又乘机跨越几十米距离。三轮炮火过后,他们离高地顶端只有几十米距离,当再一轮炮火刚停息,他们立即翻跃而起冲向山顶,展开肉搏战,山腰上的士兵也乘机而上。华东野战军的防线就这样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政府军蜂拥而入,南麻城下的华野部队受到夹击。

孟良崮惨局没有重演,灾难却降临在华东野战军身上,他们只好带着伤残从南麻城下撤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EW军这匹脱缰野马,横冲直撞于山东半岛,如入无人之境。YB师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占维县、取寒亭、攻莱阳、下栖霞,最终拿下烟台,缴获了大批军用物资,断绝了共产党胶东根据地和东北的运输线。

 

    在驻扎烟台的一二十天时间,是施芳觉自从入伍以来最为闲散的时光,他每日和三两个朋友登山观海尽情漫游。更令他开心的是中央通讯社连续发表了他的几篇战地采访,EW军的威名四海传扬,王焕然、施万山的大名家喻户晓。在新闻界,他的笔名“山鹰”也为人们所重视,许多新闻老手都弄不明白从哪儿冒出来的新秀,用酣畅的文笔、全新的视角报道出令人兴奋不已的战地新闻。这对摇摇欲坠的民国政府,不啻为一剂强心剂。

    一天,他和军部的刘副官鲁副官驱车去福山,想看看当地的苹果园。当他们来到一个山坡,远远看见一排政府军包抄一个村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去看个究竟,刘副官说,看抓壮丁做什么?他一听说是抓壮丁,立即引起职业兴趣,马上吩咐停车,刘副官只好和他一道走向村庄。

    村庄里,十几个人被政府军用枪押着,他们的手都被一根麻绳拴在一起,其中有十几岁的孩子也有五十几岁的老人。后面跟着一群哭丧般的人群,他们拽着那些拿枪的士兵,苦苦地哀求放人。士兵根本不理会这些,时不时用枪托捣捣那些拽他们的人。最后,壮丁们被押上汽车,在一片呼天抢地的啼哭中被迫离开亲人和家园。

    看到这凄惨的一幕,施芳觉心中热血阵阵,久久不能平息。他知道这些被抓的平民百姓,卑微无助,只能任人宰割蹂躏。但他们也是有情感的生灵,面对飞来横祸,面对生死离别,愤恨之情向谁述说?这使得他想起了无名高地上无数具尸体,这些被抓的壮丁,有一天也会像那无名高地的死难者一样成为异乡的冤魂。

假如被抓的人是我,假如哭泣的人群中有肖鸾,我将如何?施芳觉默默地反问自己。陡然,一股愤怒之火在胸膛燃起,他大声吼叫:“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而现在却是光天化日!”刘副官鲁副官此等事见多了,见怪不怪,却被他的书生气弄得啼笑皆非,不停地摇头。

    回到宿舍,他提笔疾书,写下了所见所闻,并加上了富有情感的评论,以电文的方式发往南京。谁知,自认是精彩之作,却没有被刊登。报纸都冠有民主的帽子,但民主是有阶级的,自己花钱办报纸,绝不会容忍杂音,这一点不用说谁都会明白,可偏偏施芳觉不明白。

 

    第二天黎明,刘副官和鲁副官又来约他一道去蓬莱阁。因昨日的气恼尚未散尽,他本不想去。但看到二人的热情劲,又不好推辞,再说他本是喜爱游玩的人,怎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吉普车离开烟台,向西北大约行驶了二个多小时,停在一个蛤蟆式的山坡旁。只见那山坡的顶端,有几栋灰苍苍的楼阁坐落在黑幽幽地崖石上,仿佛存封于地下几百年前的旧物被扒出来呈现在人们面前。

    他们请了一个姓戚的本地人做向导。此人自称是戚继光的后裔,四十余岁,鬓发花白脸面苍老,眉心锁着几缕愁烦,显然日子过得不舒畅。刘副官和他讲价钱,他连声说不要钱,只要米面,刘副官说当兵的哪来米面,戚先生说不要紧,这儿就有粮铺,十斤八斤都成,随便给,他们便爽快地答应下来。戚先生对刘副官说,最好让司机待在车子里,发动机不要灭火。刘副官问为什么,戚先生说你听我话不会有错。刘副官照办了,他吩咐司机按照戚先生的话办。

    跟着戚先生一路上山,没费什么力气就到了丹崖顶。到了山顶,施芳觉胸间顿觉开朗,只见大海辽阔恢宏,几片渔舟漂泊其上,像是散落在八仙桌上的几粒芝麻。极目远望,分不清天水之界,混沌一片了无终极。

    他在感慨大海阔远的时候,只听到戚先生说:“诸位长官,你们看这崖下的礁石像什么?”他顺着戚先生所指看去,大大小小的礁石露出水面,大的如同鲸鱼浮海,小的就像过江之豚,海水轻拍,礁石边缘贱起点点浪花,宛若一群鲸豚嬉戏于蓬莱阁下。他情不自禁地说:“像一群游动的鱼!”戚先生说:“比喻得非常对,这就是著名的蓬莱十景之一的‘鱼梁歌钓’,露出水面的礁石像是鱼的脊梁。若逢闲暇之日,垂钓于礁石之上,海风拂面,微浪贱身,远处再传来渔人晚唱,这是何等的情致,和唐宋古韵相比,胜出的是宽阔和深远,缺少的是悲壮和荒凉。”施芳觉笑着说:“看来先生熟读诗书,能详尽介绍此处景观吗?也使我们不虚此行。”两位副官也连连称是。

“我觉得使蓬莱阁得以扬名原因,是形状奇特的丹崖顶,丹崖顶像一头昂首的猛虎,屹立于海滨,渔船在几十里之外便可看见其雄姿,既像引航的灯塔又像翘首盼望的亲人。对于出海打鱼的渔民来说,看见丹崖顶就等于安全归来,欣喜之情油然而生,因此,丹崖顶就成为平安的象征,时间久远,其名不胫而走。”

“虽然蓬莱阁是人间胜景和道家圣地,但它的存在一直和海盗有关,由于丹崖顶的引航灯塔作用,日本国在纪元630年派出的第一批遣唐使在此登陆,当然,海盗和倭寇也常常在此登陆骚扰,于是,朝廷便在此修建水城,派驻军队抵御海盗和倭寇,抗倭名将戚继光曾在此练兵。你们看看右边,偌大的地方都是水城,都是操练水兵的地方。”他们顺着先生指引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大片建筑有序的遗址。

他们感叹良久,方知历史上蓬莱阁挂的是仙名,实际是军事重镇。

接着,先生又把他们带到丹崖底下。站在礁石上,丹崖顶的威严和险峻才真正显现出来。只见百丈绝壁像一根褐色的擎天巨柱兀立在海滨,看了令人头晕眼花,而偌大的蓬莱阁却如同小孩过家家玩的积木放置其上。悬崖下,礁石峥嵘,怪石林立,对于地形不熟的入侵者来说,无异于坟场,是一个天然的易守难攻之地,难怪中国的第一水军基地要选在这里。

太阳虽然还很高,先生却说导游到此,请长官快快回去。刘副官以为他想早早收粮食,很不愉快地嘟囔他一句:“寸金难买寸光阴,不是说的先生吧?”先生说:“别门缝里把人看扁了。算我尽义务陪三位长官玩如何?即便如此,你们还是要早早回去。这一片原是共党地盘,大军来了他们都躲到地下,你们开着吉普来,显眼得很,回去晚了怕不安全。赶快走吧!”施芳觉感激地看着先生,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银元递给他,先生推却说过多,施芳觉严肃地说:“这是我们一片心意,我们游了古迹,长了知识,爽了心情,还领略了你这片善良之心。收下吧!”

先生刚把银元装进口袋,只听到刘副官揶揄道:“先生不是只要粮食吗?”施芳觉一把拉起刘副官说:“快走吧!”先生笑道:“饱汉不知饿汉饥。”鲁副官喝道:“还多嘴!小心他崩了你。”先生吓得伸出舌头。

先生正要离开,不知从什么地方打来冷枪,把他撂在地上。施芳觉看去,只见先生脑浆迸裂,惨不忍睹,他正在迟疑能不能为戚先生做些什么,子弹嗖嗖在他身边飞过。刘副官拉起他就跑,二人跑到吉普车前,施芳觉回头看去,鲁副官也躺在血泊里。司机慌张开车夺路而逃,施芳觉喊叫要救人,刘副官气急败坏地说:“管不了了,赶快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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