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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涧湖 第五章 善与恶 第五节 贤哉肖鸾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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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火频繁民不聊生的肃杀气氛中,纪元一九四八年来临。两条身上淋血的苍龙纠缠在一起,尚未分出胜负。现实的看,在山姆大叔的支撑下,政府军气壮如牛咄咄逼人。历史地看,人民解放军则走过“潜龙勿用,”“见龙在田,”“终日乾乾”的路程,即将飞龙在天。

    那些关心时政的人,大都是富足人家,他们时而欢呼时而哀叹,自觉地把个人和家族的命运与国民政府联系在一起。

    尽管施东山经常把从收音机里听来的有关EW军在胶东半岛捷报频传的消息告诉父亲,施太爷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不是不相信儿子带来的好消息,他是凭分析来判断时局的发展:国共之间的战争过去是在偏远的湘赣、鄂豫皖边界打,现在是在心腹地带打,善弈的人都知道对方的车马炮老在自己的老将旁边转悠意味着什么。

看到父亲不相信自己的话,施东山找来了好几份《中央日报》,那几份报纸上都有战地记者山鹰的战地报道,文章以翔实的材料展现国军胜利的事实。老太爷用放大镜仔细地看了,最后说:“这是党国的报纸吧?”施东山说:“父亲,这山鹰的文章可没有一笔是虚的,有时间、地点、双方投入的军队以及其他不可否认的事实,你老难道还不相信?”老太爷说:“从文章上看,应当是真的,文笔也可堪称上乘,可是委员长上来摆鸿门宴,接着战荥阳,现在正么又跑到九里山啦?都说观局者清,你这个观局者怎么也混呢?山鹰的文章只能表示EW军的战绩,无关大局。”

    自打大孙子施芳觉离开肖家湾,施太爷的心一直都悬着,没有片刻的安宁,尽管二孙子施芳平在共产党那边,但他还是盼望国民党胜利,芳平离家只不过是儿子的三窟之策,只有国民党胜利了,他家才是安全的。万山、芳觉都在政府军里不说,光松堂和鹤滩的资产已足够它人垂涎的了,无产者所期望的共产,不就是要把现有的一切都充公,然后再平均分摊吗?

    施太爷对儿子施东山不以为然的态度很反感,话说三遍比屎臭,他告诫儿子赶快离开肖家湾已不止三遍了,儿子口头答应,就不见诸行动,自己老了,只有说说的份儿,儿子不听,那有什么办法,听天由命吧。然而,风烛残年之躯怎能遭受长期焦虑的煎熬,老人渐染沉疴,起先是不愿下地走动,免得触景伤情,后来是想下地走动却不能了,经常在幻海中看见血淋淋的二儿子和大孙子站在自己的面前,每当此时,他在被吓得大汗淋漓之后又泪流满面,身体也就越发虚弱了。

亏得孙媳妇肖鸾心细又贤惠,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爷爷的屋里,为爷爷擦汗洗身,陪爷爷说话解闷,喂汤喂饭无所不做。第一次她为爷爷洗身子的时候,她有些犹豫,感到羞丑,可转而一想,这是应尽的义务,既然奶奶能为孙子洗澡,孙媳妇为什么不能为爷爷洗身,想到这,做什么事都安然了。一个女下辈服侍男上人如此尽心尽意实属少见,老人自然十分感激,常常自言自语地说:“我有两个儿子五个孙子,没承想却得了孙媳妇的计。”

 这天中午过后,施太爷觉得自己神志突然清朗,细想想:施家自兴旺以来,已有两百余年,可能要有磨难了,然而,一个积善人家的香火是不会灭绝的,如果有磨难的话,也只是一个时代结束另一个时代开始而已,磨难也并非全是坏事,它可使人清醒,助人砥砺意志。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都做了,他可以坦然去见列祖列宗了。想到此,他面露微笑,数日来一直纠缠他的焦虑,也像西风下的阴霾一样消失。他飘飘欲仙,突然看到老妻在门前转悠,呼喊她,她微笑不语。他知道大限已到。

    一个熟悉的身影姗姗而来。看到这个身影,施太爷猛然想起自己竟然忘记了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当肖鸾和蔼地向他问安时,他说:“鸾儿,今天是什么日子?”肖鸾说:“谷历十一月二十一,阳历一九四八年元旦。”他说:“噢,还有两天我就八十整岁了。去把你公公婆婆喊来。”            

    施东山和那梅格急忙来到五进的上房。他看到父亲躺在床上,容光焕发,不似今日清晨时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顿生疑惑。于是轻声问:“父亲,有事吩咐么?”施太爷说:“自肖鸾嫁入松堂以来,为父我少了多少寂寞,芳觉和芳平应当给我的天伦之乐,都由肖鸾给补上了。从我卧床之日起,肖鸾日日尽心伺候,一点也不厌烦,施家有此等孝顺贤惠的媳妇,既是芳觉的福分,更是施家的福分。为此我要谢谢肖道琼夫妇,只有谦谦君子和忠厚人家,才能养出此等女儿。东山,你把我上面的那个匣子取下来。”

    施东山遵照吩咐,从大立柜上取下一个长木匣,又按照吩咐打开匣子取出一幅卷轴画递给父亲。施太爷抚摸一下画轴,“东山,这幅唐伯虎真迹的来历你是知道的,本想用它随葬,现在觉得应当有更好的用途,把它交给肖道琼,就说为父在此谢过了,谢谢他夫妇养了这么一个好女儿。”

    老人又让施东山从柜里取出一个小木匣,当着儿子儿媳的面,把它交给了肖鸾,说道:“这里面有一对玉龟,是我家祖传宝物,我请人考证过,是隋唐物品,不必问其价值,你只要知道这是我施家的传家之宝就可以了,此物传男不传女,知道吗?”肖鸾双手接过木匣,跪在爷爷的塌下说:“孙儿记得,将来若有男儿,就自己留下,无男儿,就将此物交给芳平的儿子。”施太爷微笑着闭上眼睛。施东山说:“父亲,后天是你八十一大寿,你老可有……”施太爷未睁眼,说我要休息了。声音异常微弱,最后两个字几乎听不清楚。

    施东山夫妇和肖鸾轻缓地退出,就在迈出门槛的霎那,施东山心儿陡然一沉,意识到不妙,转身折回屋内,走到父亲的床前,伏下身来用耳朵贴近父亲的鼻息,没觉一丝气息,鼻子顿时一酸,泪流满面。

 

    施太爷的丧事办得简单而肃穆。每天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大都以泪洗面,少数人失声恸哭如丧考妣。年纪稍长的都记得民国二十年那场肆虐的水灾后,施太爷即时赈灾的恩情,一直把他比作再生父母。施东山长久的跪在灵柩前,感谢乡邻的惠临,看着悲痛的人群,他感慨万千,仿佛看到父亲的人格在闪耀。

    知道弟弟和两个儿子无法通知,他指派安福星夜赶赴汇水城关,往南京拍了电报。此事居然惊动了高层,在有关人员的安排下,军界派了两辆吉普,一辆坐着弟媳以及两个侄儿和一个侄女,另一辆是保安的人。天公也很作美,吉普车趁着冰天冻地居然径直开到没有公路的肖家湾,这可使肖家湾的人们开了眼界,谁能想到一个铁疙瘩竟然能快跑如飞,他们在吉普车旁观看抚摸,久久不肯离去。

    在汇水县城关教书的肖道琼,得知施太爷去世的消息,立即告假随安福返回肖家湾并主持了有关丧葬事宜,他的心情和大多数的百姓一样,沉痛的同时也察觉到世道要变了。他看到送葬的人群除去乡长谢家骏以外,没有官家的踪影,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他清楚地记得,几年前施太爷的兄长施怀远在天津病逝的消息传来,县长亲自登门吊丧。肖道琼还注意到,肖家湾和附近的来参加葬礼的有头有脸的乡绅,个个垂头丧气忧心忡忡,仿佛死的不是施太爷,而是死了象征、死了依靠。肖道琼知道,这些富有的乡绅各自心里都有一本账,都是在借施太爷的丧礼刺探众人心里的虚实。

    施太爷的丧事一结束,肖道琼立即告辞,说有急事要回城关。施东山感谢之余,将那只长木匣拿出,郑重交给肖道琼。肖道琼连声推辞,“我不配承受如此重礼。养儿育女,谁不巴她好,施家如此看重鸾儿,我肖道琼已是心满意足,岂复它求!”

施东山说:“家父辞世之前,让我将此画转赠给你,你知道此画的来历吗?”肖道琼摇头说:“好像听你说你家有一副唐伯虎真迹,难道是此画?”施东山说:“正是,此画是本世纪初家父去北京为我提亲时所得。当时,我们在东四遇一无力葬父之人,那人一身孝服,长跪于大街之上,面前铺着一张纸,上书‘无力葬父,乞请贤人相助。’家父随即掏出三十块大洋递给那人。那人将家父端详良久,起身将家父拉进屋内,取出这幅画相赠。家父一见此画,大惊失色,说此画价值连城,你随意脱手莫说是葬父之资,四世同堂之家终生生活之资也够了,为何出此下策?那人说晚辈何尝不知此画价值,老伯有所不知,家父乃咸丰故吏,平生素爱书画。一旦失势,人面皆冰,不久即陷入清苦之境。临终之际,嘱咐我,宁可用芦席卷了,也不能鬻书卖画葬身,免得玷污了这些书画。晚辈就不相信若大的北京,没有一个热心之人。真没想到,我跪了两天,还真没人理睬我。眼看着父亲的遗体就要发臭了,我心急如焚。今日晚辈见了老伯,知道此画应当有新主人了。务请笑纳,免得晚辈以后真的一把火给烧了。”

“家父平日极为珍惜此画,不是它值钱,而是此画所蕴藏的哀感顽艳的故事和令人回肠荡气的气节。我是这张画的见证人,何尝不想据为己有。但是,你肖道琼应当是这幅画的新主人,想起父亲卧床不起的时候,我这个做儿子的没有给父亲端一泡屎、倒一次尿。这些都是肖鸾做的,我内心有愧呀!”施东山说完伤心不已,一旁的那梅格也面呈赧色。

肖道琼为自己能有如此坦荡的朋友而高兴,在说了一些安慰的言语之后,拿着长木匣,租了一艘快船赶赴汇水县城关,他要尽快地赶回去,因为有一件急事装在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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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帕赠别一节

施东山说:“这都怪我,违背了不直接救助单个穷人的祖训。祖宗的训示自然有它的道理,只不过是我们不解其中味,全凭感情用事,结果是事与愿违。”

能细一点说说“不直接救助单个穷人”的道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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