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多了,终于抬起了那一直埋得很深的头,仰望遥远的天际,盘算着要回国一趟了。不管是心之向往,还是义务所在,启程的日子渐渐清晰而又明朗起来。桩桩细节件件落实后,那个重要的时刻不慌不忙地终于来到了,心里的感受也随之变得不可捉摸。
怀着复杂的心情,凌晨5点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和老公匆匆忙忙地奔向机场。在头天晚上精心的整理和过秤后,行李安全过关,一切都很顺利地进入了候机厅。送我的老公不能进来,我只好一个人既兴奋又孤单地留在候机厅里开始了对耐心的考验。百无聊赖中发现候机厅的大屏幕上在预告天气,竟然在预告世界各大城市的天气状况时,有上海,有香港,而没有北京。不知道是被邻近哪个城市代表了,还是上海的重要性超过北京,心里有点不以为然。唉!要想知道北京的天气是不可能的了。候机厅里有一大群Quebequois 旁若无人,兴高采烈。后来知道他们居然也去北京。听说我去北京之后很兴奋,向我这个对北京也已经很陌生的人问着问那,翻出他们买的一本本名为中国的厚书,煞有介事地勾勾划划,还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纸片,上面写满日常用语的汉语拼音,让我教他们发音。临时抱佛脚还真挺困难,结果‘我听不懂’这句话说得最溜。动不动就是 “我听不懂”,用来回答任何问题都正确,倒是万无一失。聊天后得知,他们是去上海参加奥运会特种项目的比赛,他们之中有运动员,也有亲属,全部自费。去上海比赛之前先去北京旅游几天。知道他们是去比赛游泳的时候,我说:那你们可没戏,那是我们中国的强项(其实应该是跳水是强项,可我当时也糊涂了)。他们很豁达的说:敢和强手比赛,就够令人自豪的了,重在参与嘛!他们居然也有这种说法。他们人多帮着我,顺利地登上飞机,一时间还挺热闹,我的心情也开朗了许多。只可惜他们转乘的加航航班于温哥华时间在我们到了一个小时之后准时正点起飞了(这个福气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将于北京时间下午2时到达。而我,由于是国航的机票,又由于飞机在北京起飞时已晚点两个半小时,我们也是自然要晚点至少两个半小时了。
又一次被孤零零地扔在了温哥华机场。可叹出机口与国航的候机厅遥远的仿佛位于地球的两头。拎着沉重的行李(越提越沉),心情和行李一样的沉重。觉得自己既离开了有家的蒙特利尔,又距离有某种意义的家的中国十万八千里,不着天地。突发奇想,假如我的小小登机牌—那张能把我带回中国的小纸片—找不到了将会如何?赶紧攥紧了它,不敢再胡思乱想了。终于到了可以有手推车的地段,推上沉沉的行李和一颗沉沉的心,想着还早着呢的时间,慢慢吞吞地向候机厅挪步。很少独自出门的我,刚才心里还一片灿烂,转眼就没出息的直想哭。不敢再和人讲话,怕那莫名其妙的眼泪会不听话地掉下来。一边感叹自己的脆弱,一边又毫无控制能力。拿出最爱读的余秋里的《山居笔记》想分分心,却又鬼使神差地翻到了乡关何处,一句引用崔颢 的‘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又把我那没出息的眼泪勾了出来。随着作者及冰心的‘我的家在哪里’对置身异乡的感觉地细腻描述,再也不敢看下去了。赶紧翻到抱愧山西一章想用山西商人及乔家大院的巨大成功来改变情绪,不想又看到眼泪涟涟的‘妹妹送哥走西口’。平时那么喜欢,翻来覆去读的书,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刺激呢?不敢读了,闭上眼睛熬吧。
飛機終於按照晚點後應到的時間準時到達了。可機組的準備工作顯得長、長、長,原計劃的2:55登機不行了,向後拖、拖、拖。看著不慌不忙的機組人員心中忿忿,覺得他們完全是飽漢不知餓漢饑。等到最後坐上飛機時,忽然想到這架可憐的飛機幾乎毫不喘氣地就要飛回地球的另一頭,也太辛苦了,不好好兒的檢查檢查,安慰安慰,豈不是很危險嗎,怎麼能夠這麼急呢?這麼一想,雖然眼睛裡還有水在轉,可心裡也不得不踏實了,隨遇隨緣,但求平安吧!
國航上的小姐溫柔漂亮,細聲細語,不停地送吃送喝,對小孩子更是殷殷照顧,給了我們不少溫暖。我們這個暫時的飛行著的家追著太陽一路白天,沒有黑夜地向著中國北京飛去。儘管小姐們把窗簾緊閉,熄了燈,按照我們生物鐘的需要營造出夜晚的感覺,可是從窗戶的縫隙中依然可以隱約看到燦爛的陽光。幾乎一夜未眠,望眼欲穿地盼到了那一刻,飛機在晚點三個半小時後到達了首都機場。連人帶行李我們被裝進大巴咄?驒C廳的出口處。拿著加國護照,只好走外國人員出口處。不曾想,小姐一見我,杏眼一圓說:我這兒是外國人出口,你是外國人嗎?面對著回到中國北京聽到的第一句話,心中一片無奈。只好用最溫柔的,最輕聲細語而又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你說呢?小姐馬上露出笑臉: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是中國人呢。我確實是中國人,但需要走這個通道。我說。過安檢時,飛機上發的一塊三明治被收了去,說是肉類製品不能進入中國。可是,這塊肉是我們國航發的呀!不過也許國航的食品也是用加拿大的肉做的。不管那麼多了,讓我趕緊通過就千恩萬謝了。
剛一出來,小姑(老公的妹妹)就像花蝴蝶一樣撲了上來。她也不知怎麼鑽到了鐵欄杆裡面。她那一身摩登及那五顏六色,還有我們在加拿大也能見到的那種無法梳理很亂很亂一縷一縷的髮型嚇了我一跳。定下神來,我說:小妹,別人一定以為是我來接你的。接人大廳裡陸續見到了前來接我的堂兄及朋友老馬的兒子(給他帶了東西)。可笑的是,在我滿世界尋摸有我名字的牌子時,堂兄說:小妹(我的小名也叫小妹),別找了,他在這呢!我一愣,說你們怎麼會認識?我們等了你四個小時,還不早就接上頭了。這事還挺可笑的,當我堂兄見到有人舉著我名字的牌子時,就上去詢問,對方說接一位從加拿大過來的人。堂兄問:男的還是女的?對方說:男的。堂兄說:那就怪了,我來接我妹妹,她也從加拿大來,也叫這個名字,也乘這個航班。對方忽然醒悟到:奧,也許是個女的吧。糊塗的老馬沒告訴兒子我是男是女,而想當然的兒子就認定我為男性,真笑死我了。見了親人,一路的疲勞和落寞又煙消雲散了。多年沒見,心中一陣激動。
我們一行在首都機場的停車場裡找了好一陣車,終於在交了61元停車費(我覺得好貴呀)之後上路了。小辜負責指點北京回天津的路(小姑父開車不認路),到天津後,由我堂兄找我二伯父--他父母家的路。一路上還算順利,說說笑笑地進了天津。之後,不知不覺中我們發現迷路了,找來找去路都不對。我問二哥:你不會連自己的家都不認識了吧?二哥總是特別慢條斯理地說:這是哪啊?他的樣子讓我想起小時候一起玩時,他就是有名的好脾氣,慢性子還特溫柔。找啊找啊,最後我對他們說:你們三個可讓我看笑話了啊!三個生在天津長在天津的人,把一個外國人在天津給帶丟了!他們一愣:什麼外國人?我呀!我說(我又想起剛才機場小姐的話)。最後還是停下來問了路邊人,這才夜裡在11:30左右到了家。我戲謔二哥說:聽說過陳景潤在大街上問別人陳景潤的家在哪裡,看來你的水平趕上他了。其實這都是天津變化大,地面也不小,加上天黑的緣故。有趣的是,一路上我們見到的最多的倒是滿大街的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找個地址可能不容易,要找麥當勞倒是易如反掌。
刚回国住下来以后,满怀新鲜和亲切感,毕竟久别近十年了。觉得所有的人都是亲人,想和他们笑,打招呼。可是匆忙的行人和车辆根本无暇也没有兴趣顾及我这个神经兮兮的过客——一如平常地各自忙碌着。很快,完全不起眼的我也就淹没在这茫茫人海里和一片喧嚣中。
我依然故我,用我有别于他们的视角来观察着这个久违了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乡,感受着巨大的变化。很多地方甚至比国外还要先进,比如高架轻轨列车干净舒适颇有档次。检票时插入票卡自动读数,出站时再插入核对你的金额是否付足(如果是月票的话自动扣除应付金额),没有付够金额就不让你出站,一切自动化,应该说没有逃票的可能。公交车数量多,四通八达,票价也不贵,自动付钱或刷卡,概不找零,前门上,后门下秩序井然。超市中各项服务,品尝售货,广告促销等都和国外很相似,产品之多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在很多相对高档的小区里公寓房的质量和豪华的确令人侧目。各种生活用品,器具,家电更是多的数不胜数。年轻人的服装一个酷字,且追求国际名牌,连老太太的衣着也是多彩多姿。小区里生活非常方便,卖早点的一字儿排开,应有尽有(这是我最羡慕的)。周围超市,美容院,美发厅,中医按摩,足疗,药房,邮局,餐馆饭店等等等等什么都有。小花园里老头老太太们晨练,农贸市场琳琅满目,新鲜细嫩的黄瓜顶花戴刺,现炒得葵瓜子冒着香气,生鲜瓜果,鸡鸭鱼肉虾,生的熟的,足够你选的(真舍不得走了)。很多东西在我们眼里都太便宜了(这不是真的,按国内的收入水平说,物价相对是贵的)报纸上治疗各种疑难疾病的药品,保健品,饮品,膏帖等等的广告铺天盖地,多数都是中药制剂,价格不菲。有的可能真得不错,至少给人们带来了希望。当然产品众多,鱼龙混杂,甄别是相当困难的。旅行社的广告也是热闹非凡,各种质量团,夕阳红团,蜜月团,自由行等五花八门,比这里可热闹多了,毕竟有祖国的大好河山可众多人口作后盾嘛!
但是,也有 让人不大适应的地方。让我最不习惯的是自从温哥华转机上了国航的飞机,见到的多数是国人面孔之后,笑容就基本上见不到了。我们同胞的笑容都是留给亲人和朋友的。也许这是我们的文化和习惯,也许对陌生人笑会被认为不正常。连我常跟人说得谢谢基本上没任何反应。在国外时随处可见的笑容和招呼有时确实觉得有些虚伪,但国人这种毫无表情的面孔也让人感到寒凉。最头疼的是上厕所。脏,臭就不说了,问题是不排队(还有就是不习惯带纸,哇……)。你要是规规矩矩地你就甭想上,你得会抢。第一回我就是转了一圈又出来了……。我后来学会了一招,一进厕所,不管三七二十一,找个没人等的厕门低着头死死把守,只要里面的人一完事,就是你了,管它谁先谁后呢!你这样做,没人会觉得不妥,很是正常。在这里什么都要抢,开车要抢,走路要抢,否则就像朋友嘲笑我一样:「 你怎么排队越排越靠后呢?本来想让你先走,看来你还得跟着我」。
最让人恶心的是满耳的咳痰,吐痰声,满地各种各样的痰渍(这可能仅仅是我们那个城市,不代表全国,我后来去的云南就好多了),满街的粪便(可能是狗狗的),白天要看着地落脚,晚上只好硬着头皮走路,不知道是否踩着地雷(我突发奇想,以后出门抗块牌子:别吐了,行吗?这种恶心与日俱增,最后真的觉得再也无法忍受,又背起行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