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月十三”

道听途说,韩国人的家庭,但凡生了女儿,经济上又是有些基础的,打小都会给女儿攒一笔钱,到了女儿十八岁,女儿如果对自己的相貌不满意,可以用这笔钱整容。韩国的整容业,甚是发达,理念上也已被一般人所接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新样式的身体发肤,得益于父母出的钱,道理上似乎也说得通。我不粉韩剧,但是喜欢宋慧乔。最初的《非诚勿扰》里放过她的广告片,看过她的脸,才知道什么叫清新脱俗。后来爆出不知真假的消息,说是她的鼻子整过容。许多人之所以整容,说白了都是整鼻子磨脸。

也有女星,面对质疑,坦然承认的。少见多怪呀,见多了,其怪自败。

于是第一次约到specialist看我的鼻炎时,医生在用器械检查前,先询问有没有做过整容手术?

只有苦笑,若是能,我倒是真心希望换了它。换一个从里到外,品质外观俱佳的,功能选择可变的。比如嗅觉,遇到好的味道,可以享受之,遇到糟的味道,可以自动屏蔽。我本是个挑剔的人,这些年因为鼻炎严重到失去嗅觉,在许多臭气熏天的时候,心境平和,泰然处之,已入化境。

不能面对诱惑的时候,就让它感觉不到诱惑,这是笨人之法,but it works。

specialist的方法我怀疑是以一治百。吹扫,清洗,激素,若是鼻内因长期炎症而长出的息肉仍然顽强不息的存在,那个可爱的老头于是笑眯眯的说,那只有“割了它”----我也如获至宝的听着,心想这才是我屡次来看你的目的。

                                         

被通知手术时间时,是去年十月,那时的情形还是时好时坏。我甚至有点担心,如果手术时不是坏的状态,医生看不见息肉该怎么办?会不会把好肉也割去?时间再次证明了我是多麽的愚蠢而无知。

激素控制下的病状,好的时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但是它熬不过时间,一旦过了某个临界点,火山爆发一样的病灶,宛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到了今年一月间,息肉已经严严实实的堵塞了通道,我不是医生,但是我知道最坏的时候到了。

以前爷爷最讨厌我们吃饭时说话,呵斥“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吗?”,如今我发现,嘴除了吃饭说话,还有另一个救命的功能----呼吸,在鼻子不能正常工作的情形下,它是我的救星。白天,它的奉献是默默无闻的,夜间,当无数次的醒来,满嘴像填满了沙子,我才意识到它超负荷的工作,虽是杯水车薪,但却是我唯一的生存依赖。

活着,其实就是一呼一吸。第一道程序,最初级的程度。大对数人都是在“发展中”遇到困难,大约很难理解在这样低级的错误中,是不是也很难应对?

离心脏很远,离大脑也很远。离危险很远,离死----当然也很远。但是,那种半拉儿状态,也真是只能算是“朦胧的活着”。

手术前半个月,不可以用任何药物,那每一天的夜晚,嘴已经黔驴技穷了。夜半就已经不能睡了。神志清醒,身体却散了架。在床上呆着,假如不能睡觉,任何一种形式都是折磨。

第二天起身时,比昨天上床前,还要累。几乎是掰着手指头数算日子。有人问我“紧张吗?”----我说要是突然手术推迟了,大约我会紧张的昏过去。

二月十三,凌晨三点就一如既往的醒了。我麻利的起床,穿衣喝水,坐到电脑前,发几封email。这一天没什么不同,除了被我一个人牢牢的记住。别人记住的是,那是情人节的前一天,而我更本就没意识到。这一天是独立的,前面后面我都不care,唯独这一天是我盼望的。
                          


八点到医院。九点换上手术的袍子。我发现等待的人都有家属陪着说话,唯有我使劲的盯着钟表。十点前护士让我上了病床,挂上点滴。查找血管时是一个年轻的住院医生,他说这是最难受的一个环节,其他就没有什么了。我本来就平静的心情,一下子就更放松了。我被推到手术室的走廊里等着。长长的走廊很拥挤,清洁车和床几乎并排列着。我突然觉得医院怎么像一个修理废品的车间,什么光环都没有了,就是器械,泛着冰冷的脸。

前一个病人刚被推出来。清洁工匆匆忙忙先我进去清理。笑眯眯的医生老头的脸闪过来,问我怎么样。我几乎脱口而出的就是“紧张”----你看,不到最后一刻,我们其实都不像想象的那样了解自己。老头在我肩膀上摁了一下,说了句什么。我被推进去,全麻。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至手术结束,再也没有看见他。

这是我第一次全麻。剖腹产算是手术,但不是全麻,整个过程我是参与者。生毛毛时我还曾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按摩着我太阳穴的两侧,我觉得特别舒服放松,我觉得特别的被呵护备至。手术完后,我们夫妇一起夸这里的护士敬业,我提到这件事,老爷没好气的说“那是我的手”----一瞬间,幸福的要命----不烧饭,不说好听的话,不送花,统统都不算什么了。

这是我第一次全麻手术,是我期盼的。我像个傻子式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醒来时第一感觉就是催命般的窒息。我一把扯掉脸上的罩子,大口用嘴呼吸着,不顾鼻腔里血流如注。这张嘴,说过不好听的话,吃过难以下咽的东西,却还是它在最低级的活命程序上,帮我注入气息。我突然想到“苟延残喘”这个词,那时无论是谁,一定是大张着嘴,拼命的呼吸着,一呼一吸,就是延续,就是----没完。

鼻子是主管呼吸的呀,可是你细想想,只有安逸平和的时候,才是鼻子均匀细致的工作着。哪怕你跑急了几步,鼻子够用吗?不是张大了嘴,呼哧呼哧的喘气吗?

生活中,有多少安逸平静的时刻呢?急难冲突,像一只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戛纳的狐狸,嗖的一下就出来了。防不胜防。

                         

我是太期盼着被治愈了,所以把诸事主观的想象的很轻松。其实全麻醒来后的感觉,非常的差。手脚不听使唤,脑袋昏昏沉沉,鼻腔流血,嘴巴干涩,创面疼痛。护士给了止疼药。我一次次的去拿冰块的手止不住的哆嗦。当初,我怎么就没料到这一刻呢?为什么执意不要老爷陪着呢?像我这样一个习惯于在细节里寻求安全感的人,这一次竟然忽略了所有的细节,直奔结果。

哎,蠢呐。我现在相信一个长期睡不好觉的人,不仅没有健康的身体,也没有健康的心理和健全的思维。都乱套了。一直到deer如约来接我,帮我穿鞋----她吃惊我竟然穿了一双高跟鞋---我以为我能如履平地的自个走回去呢。

deer说我中气不足的说了一句话“这地怎么这么软啊”。----后来,只好用轮椅推我出去。

二月十三号终于过去了。过程,慢慢的远了。结果,渐渐的来了。当我终于可以用鼻子呼吸时,那种细密集中的喜悦和感叹,一如我当初所盼望的那样。

真好啊。一觉醒来,这是我说的第一句话。你没有过我的二月十三号,可能不觉得。一呼一吸,天地所赐,人人有份,理所当然。就像空气,谁会没有权利得到呢?

可是,我现在认为,空气是一种恩赐,能够自由呼吸空气的权柄,也是一种恩赐。

孙老师问我一下子闻到味道是什么感觉?我只好老老实实的说,还是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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