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三年，湘儿一直是江慧淇最好的朋友，她们无话不说。不过，慧淇从来没对湘儿提起过顾皓文，她想湘儿会觉得他们俩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人，怎么也不会联想到一起。她和湘儿不仅是同桌，而且还在同一个月生日，只隔了一个星期。在她们即将到来的十八岁生日，湘儿的爸爸，决定给湘儿办一个生日会。
湘儿来自一个家境很不错的家庭，她的父母都是高官，并且是挺高的那种。湘儿本来可以过得骄纵一点的，不过她没有，还是乖乖地在那里做着“好学生”，并且，她也不大想别人知道她的背景，所以除了慧淇和其他几个女生，很少人知道她的家庭。
湘儿邀请了慧淇，“你来吧，就当我俩一起庆祝好了！反正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爸说了，到时送我们回来就好了！”慧淇去了。那天湘儿穿了一件从国外买来的晚礼服，黑色露肩，让她看上去成熟了不少。慧淇也稍稍打扮了一下，她把头发放下来，如瀑布般披在胸前，她穿了一件米黄色的连衣裙，配上白色高跟鞋，简单清新，象一朵雨后的百合。湘儿望着她，突然说，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生暗恋你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慧淇说着，夸张地半跪在湘儿面前，做了一个求婚的姿势，逗得湘儿大笑。
那晚她们玩得很开心。湘儿的爸爸给她们开了一间卡拉OK房，整个晚上她们就在不停地唱。慧淇不断唱着王菲的那首《我愿意》，湘儿一直在旁边大声嚷嚷：“不行不行，你都没有思念过谁，唱不出那种味道啦……”到她们都笑得翻到在沙发上的时候，慧淇突然发现，快九点钟了！
“糟了湘儿，快九点了！我们要赶紧走，不然来不及啦！”她大喊。宿舍九点半就要关门。
湘儿也尖叫了一声！她爸爸让司机赶紧送她们回去。
车子停在校门口，还有十分钟就九点半了，慧淇拉着湘儿的手拼命地跑。在离宿舍大门一百米的地方，她们还是眼睁睁看着那个百无聊赖的宿管，提早了五分钟走出来，“哐嘡”一声，将铁门重重地拉上了。
“啊 ……不！”两人尖叫着，停下来，沮丧地站在路边。
“怎么办啊？”湘儿几乎哭出来了。
迟回去的学生，要逐一到管理室登记，写清楚自己的姓名、班级、班主任名字、迟到原因……然后才能从大门旁边那个窄窄的小门进去。第二天宿管就会将这份名单交到各个班主任的手里。她们已经可以想象她们的班主任皱着眉头，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她们的情形。运气好的，大声责备完就算；运气不好的，之后还会在班会课上提起，一遍又一遍地用作反面教材，警示着其他同学。
慧淇心里也慌得很，但是她想：总不能在外面过一夜吧！于是她安慰着湘儿，“没事的没事的，我们是第一次，应该不会太严重。”
两人硬着头皮，拉着手缓缓地走过去。
这时她们看见不远处有几个高大的身影，正慢慢地挪向宿舍的方向。“湘儿，是你吗？”她听见一把男声喊过来。她们望过去，慧淇认得那个男生，隔壁班的，大家都叫他“鱼头”，他与湘儿从同一个初中考过来，慧淇还见他过来找过湘儿几次。
“啊，鱼头，是你啊！”湘儿象见到救星般大叫。
“湘儿，你们…… 哈哈，你们怎么穿得这么怪啊？”鱼头竟掩着嘴大笑。
“死鱼头，别笑啦，快想办法怎么进去啊！”湘儿急得直跺脚。
“怕什么，跟着我们就是！宿舍旁边有条小路可以走到后面，那里有一段围墙倒塌了，从那跨进去就是了！”鱼头说。
“那快走！”湘儿赶紧拉着慧淇过去。这时慧淇突然发现，在那几个男生中，竟然有他 – 顾皓文！他定定地望着她，嘴角有着一丝惊讶的表情。那一刻她尴尬得要死，她想幸好在黑夜中，没人看到。
鱼头口中的“小路”，原来是一条灌木丛生又高低不平的石头路，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上面，江慧淇的高跟鞋不时发出“踱踱踱”的响声，他们不断提醒她：“小声点！小声点！”她干脆脱下来，提在手里。那段路越走越窄，灌木越长越深，湘儿一直狼狈地提着裙角，慧淇一直狼狈地提着鞋子，还满脚泥巴……这让她觉得象在兵荒马乱的日子逃难！顾皓文一直走在她的身边，默不作声。终于见到那段“小围墙”了，天啊！一点也不小！他们身型高大的男生可能一跨脚就过去了，但对于慧淇和湘儿两个娇小的女生，可能真的要“翻墙而入”了！几个男生先过去了，鱼头扶着湘儿慢慢地翻过去。然后是顾皓文，他先跨了过去，然后将手伸向慧淇，慧淇犹疑了两秒，就将手递向他，他的手掌好大、好温暖，手心还在微微地渗着汗，慧淇也搞不清那是他的汗，还是自己的汗了……他在那边用力一拽，就将她拽过去了！
一直到跑回宿舍，她们仍然惊魂未定。江慧淇的身体里象装着一只小鹿，一直不停地乱撞。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点，她见湘儿在一旁擦着鞋子上的泥，就过去安慰她：
“湘儿，别扫兴了！这个生日虽然过得有点狼狈，但是，挺特别啊！”
“哪啊，我哪有扫兴啊，我觉得好刺激的！”湘儿仍在兴奋之中。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想起今晚的经历，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我想，我以后都会记得这个生日呢！”湘儿说。
“是的，我也会记得这个生日，因为有他。”慧淇在心里说。他手掌的热力，仍然留在她的手心里，整整一晚……
第二天一早回到课室，井然就拿她们开笑：
“昨晚有两个扮淑女的家伙，搞到要翻墙喔……”
“嘘……”湘儿赶紧喝停他，她和慧淇两人拿起书本霹雳啪啦在他身上一通乱打！
江慧淇终于见到传闻中他夜归的情景了，原来是真的！她内心很好奇：他们究竟在外面干什么？ 为什么要晚归？ 她忍不住问湘儿：
“鱼头他们，总是这么晚归的吗？”
“偶尔吧!”
“你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他们搞了支乐队嘛，有时在外面练。”
“乐队？他们表演？”
“哪啊，不就自己瞎玩。”
“那为什么不在学校练？”
“哪敢啊，有一次他们躲在厕所里弹吉他，结果给宿管发现，说他们影响其他人休息，还记了一过。后来他们就跑到外面了，有个人就住在学校旁边，好像就是去他家。”
“哦…是这样。他们还真够疯狂的，我们连复习的时间都不够，他们还……”
“就是啊！所以我一直喊他们‘疯子’的！”
这个顾皓文总是有让她意想不到的地方。但无论如何，江慧淇想她欠他一句“谢谢”的。不过那天之后，她竟不再经常见到他了。
那时已到了高三的第二个学期，繁重的功课令他们更加喘不过气来，晚自修前的三个小时，已被学校缩减成了两个小时，江慧淇再没有机会去池塘边看书了。有时周末也要留在学校里复习，不能回家。她很少见到他，偶尔在走廊上碰到，两人也总是匆匆忙忙地擦肩而过。
每天象生活在高压锅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炸开。为了鼓励高三学生的高考士气，学校还想出一个“伟大的主意” – 让全体师生为他们壮行！高三每个班想出一句为自己打气的口号，写在大红的横条上，然后在离高考第一百天的日子，全校师生都来到操场，举行一个“百日誓师会”。
高三所有的班都将自己的标语亮出来。一时操场上红条飘扬，飞满了激昂的、沸腾的口号：
“三年磨剑，六月亮剑；壮志腾飞，舍我其谁！”
“东风吹，战鼓擂，高考场上谁怕谁！”
“久战沙场，无所不往；横刀立马，把酒称王！”
“尽情挥洒十一豪情，龙虎榜上必有我名！”
“当年借力入蟾宫，众人看我霹雷中！”
“厉兵秣马战鼓擂，文武双全誓夺魁！”
………………
校长们象首长阅兵似的，一个个班级地巡视，每来到一个班面前，那个班的学生就大声地吼出自己的口号，以示决心！然后校长们在台上发表对他们壮行的高度期望，高三代表们朗读铮铮誓词……操场上象燃烧着一团火，群情汹涌！
江慧淇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战争或文革的电影，觉得这个场景跟电影里的那些场景，象极了！一时觉得好像又回到了红红火火的革命年代。她不知道这样声嘶力竭地吼几声，是否就真的会令他们高考考多几分，但是每次看到这些血一样红的标语，她都会心惊胆战，手脚发软。她觉得他们即将去的不是考场，而是战场，是刑场……“壮行”一词，总让她想起“壮烈牺牲”“壮士一去兮……”之类的词，这让她本来已经绷得紧紧的神经，更加脆弱得如一弹即破。
不久之后班上就有了一股淡淡的离愁，一些同学开始买来精致的留言本，逐个地让其他人在上面留言。小本本在班上传来传去，有的还传到了别班去。江慧淇好像第一次意识到他们就要毕业了！毕业对于她，以前只意味着可以从此离开这间嬷嬷院，她总盼望着这一天早点到来。不过到了那一刻，她好像意识到毕业后很多东西就会结束，甚至以后都会失去，她又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