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仅以我有限的,笨拙的文学水平真诚地表达对慈母的怀念。

我亲爱的母亲离世己快三个月,我却一直觉得她老人家仍在中国的鄂东县城老家中切盼着女儿去看望她; 期待着女儿回家接她到美国.

 

往事像电影一样,一片段一片段地在我朦胧的记忆中映过: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跟我讲她不幸的童年和少年。母亲小时候的遭遇影响了她的一辈子。

她出生在一户破落的地主家庭。(这个成份是她自己当土改干部时划分的)她一直记恨她那当官的父亲将她的母亲和她们兄弟姐妹四人抛弃;记恨那丑陋的重男轻女的恶习。

 亲从小个性倔强,不畏强权,争强好胜,钟情知识。 有一次,她和她姐走了100多里山路,去找她那官僚父亲要些钱。 她姐是想办些嫁装,她是想接着上学。知道 她的倔强,她爹让她姐姐喊他的小老婆叫"妈",而母亲却跳出来讲:"不能喊,因为她只比姐大一岁,再者,我妈还在世上"。她爹一听就生气了:要喊就喊妈,否 则别 喊。结果可想而知,她没讨到分文,白跑了这100多里路。后来还是在她姐夫所执教的学校里, 只花了常人的一半时间跳级读完高小。

从她自己的母亲身上,母亲深切体会到:妇女在家庭中,一定要经济独立。

新中国成立时,母亲欣喜若狂。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后,母亲参加了革命,有了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更高兴的是逃脱了父母的媒约,逃脱了旧社会妇女任男人支配,围着炉台转的命运。 那被政府镇压的父亲,她觉得是"恶有恶报"。

 亲极其反对男权主义及孔老二的"三从四德"。在与父亲恋爱时,父亲那有着十七年读私塾的背景吸引了她。结婚后,母亲却不满父亲的大男子主义。她知道,对整 个社会的重男轻女陋习,她很无奈,但至少在她自己的小家里她可以做到男女平等,她的以后的教育结果甚至显示:重女轻男!

记得有一次,父母帮我买了一把小花油伞。尽管母亲己讲我随母姓,但我那男权思想重的父亲还是将他的姓作为我的姓写在伞上。母亲不依,将父姓刮掉,换成母姓,甚至将父姓用另一同音字代替,然后加一个"平"字,意思是父母平等。父亲只好放弃。此名字我一直沿用至今。


 亲生性耿直,看不惯的或感觉不对的事就直说。为此,在文革中没少受苦。记得有一次,在四清会议后,母亲回到住处,就搂着我大哭起 来,我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帮妈妈擦眼泪,也跟着妈妈一起哭。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何故,也无从考证了。所以,尽管是四九年老干部,但她一直就爬不上去。平时 她喜欢看报,关心国家大事,经常发表对当地政府的不满。所以她跟领导的关系总是不很融洽。在2010年我们回乡看她时,还作了一首打油诗讽刺现状。

 亲爱打抱不平,极富同情心和怜悯心。她视金钱如粪土,   但仁义值千斤.    帮人写过状子;帮别人获得过公正的平反结果。尽管自己馕中涩,但母亲并不吝啬如果遇到比她更可怜的老人或残疾人时逢年过节时,会有人上门讨吃的,母亲总不会让他们空手而去.;  08年看望她时,母亲给我讲过一件事:有次,她上街买菜,碰到一年轻的女税务官正在生扯硬拉地找一个老太 婆要税 钱,母亲马上生气地跑上去责问那女税官:你难道没看见她这么大的年龄,仅扛了这么一点菜来卖,你还忍心找她要那本来就不多的卖菜钱的税?那女税官最后放了 那太婆一码。

母亲的勤俭节约在当地是出了名的. 自己的钱都舍不得用在吃上,但她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连儿女的钱都不接受。.在第一次回乡时,给她装的电话,我前脚走,她后脚就停了.  母亲近几年听力不好,我只能通过两个哥哥的电话来听到母亲的情况最近的两次回国,我意识到这点,便利用回乡的机会给她老人家买些吃的和用的东西。还将一部分钱交给家里的哥哥,并叮嘱他定时给妈妈买点营养品补补身体,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母亲对自己的儿女慈爱有加,但要求非常严格。尽管书读的不多,但经常会有昔时圣文从她嘴里自然流出,恰到好处地应用在教诲 我们的身 上。她的教育理念是:十年树人。不体罚,晓之以理。 防患于未来,到纠正时就太晚。万一要纠正,就必须矫往过正。特别是在原则性的事情上。她常对我们讲:搡大从小扭,根深才能树大,打铁 必须本身硬。要想成功地做一件事,必须知己知彼.

小时候,我比较喜欢玩。在刚开始上学时,看见有一组人在集体早操时间里例外:翻筋斗,练功,练唱。我非常想成为其中一员, 便找到老师。在 显示了自己的够资格后,老师同意了我的要求,进入了宣传队和体操队。记得有一次,宣传队到农村,工厂巡回演出了大约2个半月,未上一天课。在总结会上,全  队员在评选五好队员,我是其中一名。母亲当时很担心我的不学习,怕我心玩野了,她就闯入会场,硬性将我拉出来,喊道:到教室上课去,不要这五好队员。尽管当 时我不高兴,但母命难抗,只好跟着母亲回到教室去背老三篇。

母亲其实很支持我的业余爱好, 但不能本倒置。在体操队,需要有特别的裤 子和软底鞋。母亲没钱买, 就自己一针一线地帮我缝做好。大概是我玩得还不错,当上面下来选体操人材时,觉得我有那么一点前途,可是妈妈坚决反对我走那条路,希望我凭知识吃饭 周日和寒暑假期,只要情况许可,母亲就领着我们兄妹三人在学校的操场晨跑,做早操吃完早餐后,母亲就陪着二哥和我练毛笔字,下午打乒乓球,兰球或玩单、双杠。(周日大哥例外,他在县城读 书。因为 那里教学质量高些,加上大哥成绩好,老师们都很喜欢他,母亲怕转学影响他的学业,就没有带上他随母南征北战。为此,大哥至今都不能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 毕竟 当时的他太年少)。(那时父亲在另一所离家较远的中学任教,一到两周回来与家人聚一聚).  记得有一次,我特别地坐不住,不耐烦地练字,故意用劲地把小毛笔尖重重地压在练习本 上、得意地告诉母亲:毛笔坏了。母亲二话没说,立马上街去买了一枝新的,我也只好继续在那依葫芦画瓢.尽管无知识可言,但却培养了我坐得住的习惯。母亲还时常在家观看我们兄妹三人的「痛说革命家史」「沙家滨-茶馆/暴风雨来啦」等片段表演。

 管那时不提倡读书学习,不以成绩差为耻,但母亲经常给我看她大哥(我叫大舅)的一张带博士帽的毕业照,并告诉我:你大舅非常聪明,很会读书,一目十行,过 目不忘,可惜在反右整风运动中被迫害致死。那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对大学的崇拜,对学习的向往。在那大批学而优则仕,唯有读书高的时候,母亲却让我领会到了 其中的真正含义。当时学校的图书在我家贮存。(我家住的是隔了一半的教室)。我有事没事地就拿出一本书看看(不是读)。好多书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有「鲁迅全 集」。只有天知道我到底看懂了多少。但使我养成了喜欢阅读的习惯。那时学校的报刊杂志均经母亲的手,母亲就将其中有意思的刊物,文章留给我看。我只记得最喜 欢的是「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少年文艺」。可惜我没有文学上的天赋,至今也没敢写过一篇 文章。

母亲曾告诉过我:在大哥上班后,她还曾悄悄地跑到大哥工作的医院,暗中观察大哥对病人,特别是对农民的态度。看不过去就告之大哥.

 亲的自尊心很强,自觉性也很高。她告诉我:大舅是国民党保送上大学,小舅是共产党保送上大学,他们曾经分别在重庆、北京工作过。他们曾怂恿 母亲去他们那发展。,但母亲自认为知识水平不够,再是怕拖累他们。故最终没有答应;由于文革的受整,再加上本质的忠诚和善良,父亲积郁成疾,英年早逝。父 亲逝世时才四十九岁。母亲觉得在父亲生病、去逝时间,她没有好好地工作,便主动二次放弃工资晋升机会,让给了别人。母 亲常说:人穷志不能短 

父亲逝世后,母亲默默地一人承担 起三个子女的生活和学习的重担。那年,大哥在下乡,二哥在读高中,我在读初中, 也曾经计划好了将来我下乡到哪里。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孤儿寡母的生活艰难可想而知。而母亲是一位非常坚强的 女性。用她那消瘦的双肩为我们撑起一片湛篮的天空。在父亲去世的第四年,母亲用她那起家如针挑土的精神,从牙齿缝中挤下生命钱,在叔父的帮助下,自己盖了一幢二层楼的房子。全家终于有家可归。

 七年高考恢复,全国在教育战线来了一个180度的转弯。母亲深知我们并没有学到什么,再加上小镇上师资不高, 教材缺乏,便决定帮我买一套高考自学丛书。这可是要花费她大半个月的工资。可母亲坚决要买。在教育方面,她从来不节约。第一次邮订后,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几个月后,钱退回来。母亲再寄,来来回回,大半年过去了。那套宝贵的自学丛书终于到手,可离高考日期也靠近了。

母亲为了使我有点考场经验,决定让我提前一年去试考。结果名落深山。母亲鼓励我不要泄气。我终于在高二那年应届考上大学。

 医学院的第一年,是我的第二次"脱乳",很不习惯。以前生活虽简朴, 清平,但只要是跟妈在一起,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惧怕, 什么叫艰苦,困难。现突然离开妈妈,感觉 很孤 独,无助,反问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因此学习不安心。有段时间几乎天天给妈写信。妈妈在家如坐针毡,千方百计找机会来看我。但当时到省城很不方便,要花 一天的时间。既费钱又费时间妈妈同时也每天回信给我,鼓励我,教诲我把心思全用在学习上。只有全神贯注地读书,才不会想家,不会想妈妈。最后,我的心终 于静下来了。母亲继续提醒我:学习上向高看齐,生活上向低看齐;不要依赖别人,任何人都靠不住。只有知识不会欺骗你,它是与你的付出成正比。你的付出,最终会得到巨大的回报。

大学一年级暑假回家,在邻居的怂恿下,我去烫了头发。回家后,母亲很生气,拉着我的手一起回到理发店,要将我的化学烫发拉直。事后,妈妈告诉我,她知道不可能再拉直。她只是希望我专注学习,不要过早过多地把精力浪费在梳装打扮上而荒废了学业。

 大学23年级开始,母亲的争强好胜,崇敬学习的精神开始在我的身上生根发芽。那时我才真正感觉到是该展翅高飞了。"学而优则仕"激发我的学习热情。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我一发不可收地一个猛子扎下去:考研,成家,出国,办绿长,奔公民,以及以后的考医执照. (当然有老公与我并肩战斗)一路披荆斩棘地闯过来,一抬头,快30年过去了,人也快到了五 十不惑之年(别人是四十不惑),其中经历了不少酸甜苦辣。但我再也没有摇摆过,犹豫过,也没有任何困难能难倒我。也不知什么叫累。每当有困难,母亲的教 诲就在我的身上潜移默化地起作用失败不气馁,成功不骄傲,自尊自强。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在开始做住院医生以前,我抽空回到久未亲近的祖国探望母亲。可是家乡使我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面对着思暮想的、衰老了许多的母亲,满腹的话儿却不知道从何讲起。我们流着泪相见相拥.   (  也许是在潜意识里,因为实在太遥远, 我们都不希望让对方担心,牵挂,把对彼此的热爱收藏在心底.). 两个 星期后又痛心地挥泪离别。无奈地踏上回美之路,开始那向往己久的住院医生训练之路。

 在想起来,在我生命的前16年半中,是在慈母身旁最无忧无虑中度过。母亲用她那勤劳,智慧为我撑开了一片广宽的天地,而我却一直是懵懵懂懂,不动脑子地沐浴 在巨大的母爱之中,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在大学之初,母亲继续巩固着她的教育成果。在离开了每天照顾我的母亲后,就再也没有跟母亲好好地聊聊家 常,亲密地生活过。在近30年的摸 爬滚打中与母亲聚少离多,但母亲的教诲无时不在影响着我的言行和决策。尽管母亲在我们最紧张的时候来美国帮助过我们,(在美期间, 母亲教导我们:夫妻间要平等,相互尊重,理解 和支持。要将心比心。家务事谁有时间谁就多做些。)我们也回国去拜访过她老人家,但都是 匆匆忙忙,更谈不上细拉家常。每次回家,尽管很消瘦,但母亲的精神状况还不差,声音洪亮,中气她经常安慰我:我的心肺没问题,医生说我可以活到100岁。看到她那自信坚  的语言,我感觉很欣慰,也相信她的话。在2010年回乡时,妈又增加了4岁,说可以 活到104岁。我衷心祝愿情况会确实如此。现在想起来,这些都是妈妈怕我担心所强装出来的。其实她的体质早就开始衰退了。

去年 20117月,我突然意识到,我欠母亲的太多太多,要好好报答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如是,马上发出 邀请信想请她老人家再次来美,好好伺候她,让她真正享享清福,体会体会天堂般的生活。可是,在邀请信发出不到四个月时,她不幸摔伤骨折,住进医院。从大哥处听到  消息,我立刻在电话中叮嘱大哥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母亲治好,同时我加急办手续希望尽快回家守在妈妈的身边。并打算这一次一定要跟母亲呆时间长些。可 是由于误诊误治,这次的回乡却成了永别。看着妈妈在我眼前慢慢地离我而去,我心痛如刀绞。我的头像挨了重重一击,将我打了:妈妈提前16年夭折了••••••。在这之后,我完全彻底地 是昏天黑地地,迷迷湖湖的不知道是怎么样度过的。母亲在世时,我还没有做过一顿饭菜给她老人家吃过,尽管我的厨艺不高。本打算待小女儿的早期大学申请有结 果就回中国看望,加紧办理来美手续,甚至如有可能,将母亲一起接回美国。可现在, 所有美好的计划也只能随着母 亲一起进入坟墓。留给我的是钻心的疼痛,终生的遗憾。

 三个月里,我每日夜都在思念慈母,梦见她。在我独自一人时经常以泪洗面。很恨自己为妈妈做的太少。没能很好地保护她。更是深切地体会到母亲的爱是最伟大的 、最无私的爱。世间没有任何爱可以替代她。我也意识到,果真如母亲告诉我的,母女的心真的是连通的:在我的心里有一块很大的地方,一直深深地藏着对母亲的爱。而母亲的整个教育思路慢慢地在我的头脑中越来越清晰.

 幸的是:母 亲的生命在我们这儿延续。母亲的吃苦耐劳,艰苦朴素,自尊自强自立,永不停止的进取心将在我们的身上发扬光大。母亲的谆谆教导早己在潜移默化 地影响着我对自己的女儿们的教养。希望她们以后能够幸福地、顶天立地地生活在这个地球上。

在此也善劝所有的兄弟姐妹:趁老人还在世时尽早尽孝。人的衰老是 不以人的意志改变的。不要像我这样想尽孝却人不在,留下无限的悲哀。

但愿天国不会有太多的不平,能将母亲那饱经创伤的心拂平.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躺在妈妈的怀抱中,幸福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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