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死亡》晓翀23岁作品
彩笔画45x30cm
晓翀，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的二舅妈上个星期天去世了。
女儿：
怎么那么快呢？发现晚期肝癌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她走得这么快是我们预料之中的事。
母亲：
听我妈妈说，她走的时候很安详，就像睡着了。
女儿：
她多大年岁了？
母亲：
72岁。还是走的太早了一些。
女儿：
太外婆活到96，舅妈婆婆72，她们之间相差24年呢！
母亲：
是啊。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人的寿命长短跟家族遗传基因有关，还有跟后天对身体的自身保养程度有关。
女儿：
你的意思是舅妈婆婆不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
母亲：
是的。等她意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性已经太晚了。她是为国家做出过特殊贡献的人，她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航天技术专家。1970年4月24日，“长征一号” 火箭成功地把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 “东方红一号” 送入了太空。这个航天历史的壮举中，有我二舅舅和二舅妈的一份功劳，当无线电波里传来来自太空《东方红》的乐曲时，全中国的人民都在激动欢呼，中国自己造的卫星上天了，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那年我在读小学6年级，但是，之前我不知道我的二舅舅和二舅妈参与了这项国家称为651计划的科研活动。当时这些都是保密的。
女儿：
后来，是他们告诉你的？
母亲：
是的。记得有一天，我在放学的路上遇见了我的舅妈，她是从发射基地赶来上海看儿子的。她的大儿子，我的大表弟，出生4个月，我舅妈就把他送到了我们家，由我外婆来抚养。说是不能让孩子影响她的重要革命工作。从那以后，我的大表弟就成了我们家的一员，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他非常非常想念他的妈妈和爸爸。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回家作业题目是：《我的爸爸和妈妈》，他看着题目发傻，他写不出来。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含着眼泪……。还有一次，他生病躺在床上，我给他喂药，他突然问我： “姐姐，我爸爸和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女儿：
妈妈，那你是不是认为，舅妈婆婆是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孩子给你外婆照顾的吗？
母亲：
怎么说呢？我觉得，当时不少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他们在养育自己孩子上，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怕耽误了工作，有的人认为孩子是自己事业上的绊脚石。
女儿：
难道他们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吗？
母亲：
那倒不是。我知道二舅妈很喜欢孩子，她是出于无奈，每次来看我大表弟，临别的时候，她都是依依不舍地在抹眼泪。
女儿：
嗯，听起来有点可怜。
母亲：
记得有一次，我陪她去邮局为了工作的事发完电报后，又在那里等回电。在等待的时间里，我问她的革命工作到底是做什么的？她笑了，她跟我讲了许多关于制造卫星的故事，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卫星的上天，是集体智慧的成果。她主要参与研究卫星的地面接收信号这一部分。为了一个数据，她说常常几天几夜连续在机房里工作……。腾不出时间休息的人，一定会腾出时间来生病。她倒下了，还出现了肝昏迷。抢救过来后，她又来到了实验室……。她说，为了革命的事业，我就背诵毛主席的语录：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女儿：
我想她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身体肯定好不了。不过，这种精神真的很伟大。
母亲：
她真的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革命工作（航天事情）不惜牺牲自己的健康在奋斗。现在想想，我觉得他们那一辈做科研工作的人，严重缺乏对保养身体方面的知识。我二舅舅同样也是为了革命工作，从来不把家庭放在生活首位的人，他曾经担任中国电子工业部下属一个大型电子科研所的所长，退休后发现患了胃癌。
女儿：
胃癌的形成可不是一天二天发生的呀，是多年细胞病变的结果。
母亲：
没错。开刀拿出的恶性肿瘤，像一座微型小火山，医生说它起码要花十年生长时间才长这么大。这一次二舅妈的去世对他的身体康复很不利。
女儿：
我们能为他做些什么呢？用什么方式来释放他的悲痛呢？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母亲：
我二舅舅会跟我爸爸、妈妈住一段时间，我想谈话可以是一个有用的纾解方法。
女儿：
对待生活的理念不同，决定了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母亲：
是的。我二舅舅和二舅妈对待生活的理念是，革命工作第一，身体第二，家庭第三。
女儿：
现在，这样的人也不少。我的一个同事为了工作，妻子生下孩子一个月后，他才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儿子。妈妈，你能信吗？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母亲：
是不是他们夫妻不住在同一个城市？
女儿：
都在纽约！我工作的地方也时常有人晕倒在办公室里，有一次我连续两天没有睡觉工作到清晨，人都无法站稳了，也是差一点倒在地上。妈妈，前不久，我的一个同行还死在办公桌前呢！那位先生50岁都不到。
母亲：
太可悲了！在你工作的大楼里吗？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女儿：
Yes!妈妈，多可怕！我不得不思考，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母亲：
你在网上发给我的这幅彩粉笔画《迎接死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女儿：
喔，我同事说，这只猫是他的 “女儿”，估计活不了多久了，它也患了癌症，因为这只猫帮他驱赶走了不少生活烦恼，为了纪念 “女儿” 在他心中留下的许多欢乐，他希望我替这只猫画一幅难忘的作品。
母亲：
看了你的这幅作品，真的让人很难忘。生命、死亡、癌症、病痛、灵魂、快乐、遗憾、醒悟……，许多许多词汇会在人们的脑子里互相碰撞。
女儿：
我同事说，他喜欢我创作的这幅画，他已经聘请了纽约最好的画框工匠来为这幅《迎接死亡》的猫 “女儿” 定做一个配套的特别画框。
母亲：
你的同事有没有告诉你那只猫还能活多久？
女儿：
妈妈，你知道吗？我没有敢问他这个问题，他却悄悄地问我： “凭你的直觉，我的猫还能活多久？” 他好担心那只猫会马上死去，那天我看他上班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他真的把那只猫当成人来对待了。
母亲：
他和动物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女儿：
妈妈，你怕见死人吗？
母亲：
我从小长到大，见过不少死人。其实，动物和人的死亡没有什么两样。死是很自然的，我们之所以对死亡大惊小怪，那是因为我们没有把自己看作是自然的一部分。
女儿：
人死如灯灭，你是怎么理解的呢？
母亲：
那是指我们物质的身体如油灯，总有燃烧完油的时候。但是要明白，我们人是精神的动物，我们不同于一般的动物，人与人之间有彼此的相爱，那种真诚的爱是可以珍藏的。我二舅妈人已经不在了，可是，她给我讲的故事，以及计算机二进制的科普原理，仍然活在我的心中；还有，我和妹妹穿过的宝蓝色毛线裤子，也是我二舅妈亲手编织后送给我们的。她创造的爱没有死。
女儿：
还有你小时候作弄你二舅妈的笑话，也让我想忘也忘不了。妈妈，你小时候真的很调皮唉。
母亲：
哇，你还知道我二舅妈说，“我没有洞工！” 的笑话？你怎么知道的？
女儿：
你跟我爸爸讲小时候的故事时，我在一旁听见的，太好笑了。
母亲：
我二舅妈是北方人，南方的方言她很多都听不懂。我小时候常常喜欢跟大人们互相猜谜语，可是，我想出来的谜语总是让大人们一下就猜出来了，我很不甘心，有一天我终于想出一道 “难题” 把我的二舅妈难倒了。我问二舅妈： “你有没有洞工？” 二舅妈不加思索地回答： “我没有洞工！那是什么玩意？” 她的话音刚落，满屋子的大人们都笑得流出了眼泪。那时，别提我有多高兴啦！因为我赢了。
女儿：
妈妈，你知道为什么宜兴人把肛门这两个字发音成 “洞工” 呢？
母亲：
没有研究过，不清楚。
女儿：
由于工作时间的极度不正常，对于什么叫人生？我想得很多，也看了不少的前人经验之谈的书籍。我的理解是，人生，就是我们从出生到死亡所经历的过程，它由生活、生命、生死三个部分组成。而第一部分生活里，有两个层次的意思，一是基本生存，二是生存质量。让我最想不通的是，许多人基本生存不成问题了，但是他们还在拼命地做着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妈妈，你说这是为什么？
母亲：
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来 “命好”，出生在富有的家庭，财富与生俱来。尤其是中国人，做父母的喜欢为儿女积聚财产，好使自己的孩子一辈子不必为生存奔波。我觉得那些人毕竟还是少数。而在一些发达的国家，社会福利制度比较健全，基本的生存似乎也不成问题。但是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一生都在为生存奔忙，天天上班，拼命打工，无非是为了保障家庭的日常生活开支。
女儿：
我在非州亲眼看到很贫穷的老百姓，他们没有房子，住在自己挖的山洞里。
母亲：
他们活着的目的非常单纯，单纯到只剩下 “生存” 两个字。
女儿：
自然界中的动物，空中的飞鸟、海里的游鱼和地上的走兽，它们和人一样，也是为了生存，为了充饥而四处觅食。假如人类也仅仅是为生存而生存，那我们和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母亲：
作为生命体来说，生存是必不可少的基础。但是在享乐主义盛行的今天，几乎所有人都着眼于物质条件的改善，而事实上，物质所能提供的帮助远远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么有用。
女儿：
是啊，华尔街的那些大老板们，堪称世上的富裕者，家里除了有豪华游艇外都有直升飞机。然而，我跟他们一起工作，我不认为他们的生活很幸福。我体会到他们在拼命地工作，是出于一种习惯和无奈。反正他们的生活，不是我所要追求的。
母亲：
真是很奇特，只有我们人类才会在生存问题得到解决之后，就进一步去追求生活的质量。
女儿：
那叫Enjoy Life！（享受生活），这就是人类区别于自然界其它动物所特有的现象。妈妈，只要脑子有清净的时刻，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反省自己这两年所走的路……。
父亲的声音：
我们人为什么都有灵性的需求呢？据圣经创世纪1：26记载，上帝说： “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式样造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