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黎巴嫩女房东》
遥想当年: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峥嵘岁月,壮志未酬。
2011年风坛出现过几篇中东旅游的文章,也提到过阿拉伯女人的风情。当时我就想写一写我在美国认识的那个阿拉伯女人,但起了个头就犹豫了,不好写。
最近整理老照片,翻到几张奇怪的3X4小照(见下图)。照片上没山没水,没景没人,居然还一直保留着。仔细一看,不由得一阵激动,那拍的是我过去的roommate齐兄的房间。来美国初期的旧事一下子勾了出来,我也马上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女房东。
那是来美国的早期阶段。我在写论文,LD也已来美。在麻州128号公路高科技区一家公司创办人家里live in一年后,我们决定搬出去租房子,因为LD也可以找工作了。按广告打电话过去,对面是个有口音的女人,说是Lebanese,我听成了Japanese。她笑着说:是黎巴嫩人,名叫拉芙达。她就是我后来三年多时间里的女房东。
我和LD去见房东,她们夫妇都是黎巴嫩人,三十不到。那是我第一次和阿拉伯女人接触谈事。初次见面,拉芙达不仅漂亮,而且几件小事突显其很有个性。我们四人坐着谈租约,男主人正襟危坐,拉芙达穿的却像是件睡袍,双襟交叉迭拢,腰间束起,很随意。我和LD坐一个双人小沙发,左边垂直的长沙发拉芙达一人独占,她老公搬个凳子坐在她对面。租约里有联系人电话,男主人正说着时,拉芙达打断他的话,说:以后有事就找我吧。说着就去拿来名片。她递给我时,下身在另一端,上身大角度倾向我,动作幅度大而猛,几乎像要躺倒过来。我朝她转头过去时,能看到她睡袍里面的前胸。我偷眼瞥瞄男主人,那叫一个窘。
我找了两个室友,自己当上了二房东,我和女房东“单线联系”。每个月初我收起各人的租金,把支票放到女房东门边的信箱里。拉芙达说她是会计,却常常在家。在家的时候,就见她穿的是睡袍类的服饰。那几年里,从未见过她和阿拉伯女人的头巾黑袍面纱有什么关系。她老公不常露面,好像白天上班晚上读书,在考什么执照。
我的两个室友,一个是后来颇有成就的华人指挥家某兄。由于他的姓名比较特殊,容易“对号入座”,加上他那时尚未“发迹”,这里就匿名了。他告诉我:朋友问他这里新地址时说:该不是在Washington Street一带吧?他答:正是那一带。对方又问:那该不会在Green Street 一带吧?他答:又正是那一带。对方说:OMG!因为这地方当年发生过枪击案,租金低,符合我“一分钱掰两半,躜钱为长远”的考量。只是晚上LD从此不出门了。
尽管租金低,当年的该老兄还是常有“周转不灵”的时候。也难怪,他应酬多,女友也多。艺术的浪漫与数字的乏味,在他那云天雾罩的小脑瓜里难以并存。住在我那里,真是委屈他了。每当房租拖欠发生时,拉芙达偶尔会问两句,但她好像不十分care,几次以后她也知道,最终一分钱也不会少她。但要是她老公知道,就得费点口舌了。
我的另一个室友就是和照片有关的主角,南京来的读博生齐兄。他内向敦厚,不擅言辞。我有一朋友恰好与他同校同系同专业,说起来齐兄学业不顺,和导师关系也紧张。所以经常闷闷不乐,低调自闭。直到后来终于出事。在齐兄的事上,也看出女房东的善良,这是后话。
有一个月初的傍晚,我去后面交房租。刚走近台阶,屋里传来叫吼声。听得出是拉芙达的大嗓门,男的声音倒不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上了台阶,蹑手蹑脚走过去,投了支票赶紧走了。我只知道拉芙达爽朗,没想到还会这么“厉害”。
我有辆旧车。Drive way调动不开,女房东让我停到最后面的草地上去,紧挨着她小屋窗户。因为离得近,我去发动车时,不难想象屋里能听得清清楚楚。好几次她听到响声就会出来,又是只穿着睡袍!因为不知是否有事,我通常会摇下车窗玻璃等她。她很快跑过来,手扶车窗说:How are you doing? 或者说:Is everything OK? 然后聊上几句。那逐渐成为我们的沟通方式和交流之地。
有一次冬雪后的早晨我准备外出,车已经退到马路边就要出发,她的车在里边也发动了。忽然她招手让我过去。她坐在驾驶位上,车门大开。我走过去,她说要我帮她擦一擦汽车后窗的雪。我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后窗上的雪并不多,但我还是帮她掸扫了。干完后我走近她,说:汽车有后窗去除雪雾功能,可以自动完成的。我指了指车里表盘的那一档。她看着我,没啃声。记得她那次连谢谢也没有说。
波士顿的房子老旧的多,经常要维修。有一次我们的窗户frame裂开了个缝,她过来看了,说用一种喷挤式填补涂料就能修好。走时我在门口目送她下楼,她在楼梯中间处回头朝我一笑,是那种很甜美的笑,我不由得也回以一笑。
第二天晚饭后她来电话,说填补料买好了,但走不开,要我自己去取。我就去了她的屋子。进门后她让我坐,我说不了。她关上门,说:老公出差了,几天后回来。家里就她一人。顿了顿,有点突然地拍拍她自己的肚子,说:我怀孕了。。。我有点惊讶,因为不说是看不出来的。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不能帮你修那窗框了,因为要爬高。说着,她猛地一下把那罐子往我怀里一揣。我楞了一下,接过罐子,稍微瞄了一眼用法说明,说:好吧,我试试。就转身走了。她当时好像没有动,因为通常她都会送人到门口,然后关上门。而那次是我自己带上的门。
大约一年左右,齐兄出事了。他抱怨房间不安全,说有奇怪的声响,睡不好。后来又说有人要害他。他让我去他房间看,告诉我那可怕的威胁来自他床头上方。我进去看,整个房间乱了套,几乎所有“家当”都堆集在床头边,像是在筑“防御工事”。他说可能是某种微波能杀人,他能感受到。。。。
一个周末的早晨,8点多我还在睡懒觉,有人敲门。我去开门,用左手朝里拉开一点门缝往外瞧,赫然发现楼梯上下站满了警察,还有几枝手枪正对着我!也有拿长家伙的,更有女警。我说: What's going on? 怎么回事?最前头一位离我不到两米,说:Raise your hand! 我就把门边的左手上举。Another hand, too! 我赶紧把门背后的右手也举起来并伸出门外。他这才上前,缓缓推开门。警察们一个接一个闪进来,共一二十个,过道都站不下。他们简单转了一圈后,也没搜房间,对我说:有人电话报警,说这里有机枪威胁。。。。。哈!我马上明白了。
警察最后什么也没做就走了,因为我一说齐兄的近况他们就清楚了,笔录备案都多余。临走递给我一把尖菜刀,说是厨房里“搜”到的。齐兄倒是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但事后男房东可不干了,他执意要齐兄走人,我说不好赶,齐兄每次都按时交租,现在又有病,让他去哪里。他说要亲自找齐兄谈,我也在场,但拉芙达没来。齐兄没说什么,就是不搬。那中东佬最后有点气急败坏,连连猛击桌面大声吼叫:You get out ! You get out of here! 你滚!你滚!我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这么凶。
后来我见到拉芙达,她都听说了。她说:真可怜,Poor he! 却没提要齐兄搬走的事。最后齐兄没有被逼走。但我想,该劝他去医院了。他本人不同意,我就和朋友商量,最后又加上另一位齐兄试验室里的老中,三人“连蒙带唬”地一起“哄”他上了车,送到了波士顿郊外一家较有名气的精神病院。他住院期间有个电话从加州打来,自称是齐兄的“妹妹”,想来东岸,但听我说了齐兄的病况后,最后居然就没消息了。
一个多月后我们再去探望时,齐兄大有好转,他主动说起,想出院后回南京休养去,不读博士了。不久他就真出院回国了。一年之内,还先后来过两封信,都是感谢和报平安的话。看得出来,他恢复得不错。
在拉芙达那里总共大约住了三年多,其间我通过答辩顺利毕业,并找到了工作。工作一段时间后,我躜够钱买了个Townhouse,要搬家离开了。买房的closing定在月初,我和LD商量,成功过户拿到钥匙后再告诉房东,争取当月就搬走比较好。其实延后告知房东是个错误。拉芙达知道后没说什么,她老公却说租约规定应该提前一个月通知的,要扣我们的押金。我们解释,第一次买房子心中没底,没处理好。男的不依不饶,最后拉芙达说话了。她说:人家还帮你介绍过一楼的房客呢。男的就不坚持了。
搬走那天,我谢谢拉芙达。我还顺便说起:你们的一大一小组合式房子不错,自己住,还可以出租,就近当房东也方便。我迟早会学习你们的这个Business Model。她笑。
几年后我在地铁站上意外地再次遇到过拉芙达,她身边有了个小孩,大脸大眼和母亲一样明朗漂亮。我没有忘记告诉拉芙达,我也拥有了她那一类的组合房,而且“超越”了。拉芙达依然爱笑,却显得比以前内敛。这次她是一身规整上衣配西服裙,显得端庄成熟。我衷心祝福她和她的孩子。
每每想起那些往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作为第一代移民,我们的起步并不容易,但是我们却走得踏实顽强。我不会忘记曾经同行一段的齐兄和他的“拨马回营”;也不会忘记让我们走到一起的女房东拉芙达,那个热情美丽的阿拉伯女人:她那种敢爱敢恨的率真大气,她那种从里透外的真诚善良。
远方的齐兄,你现在可好?我在写你,你能否看到?找对了人生的Niche,站起来照样威武,向前走更加坚强。为你祝福!
(行万里路-写万言文-好天下事)
下面是齐兄住院后我拍的照片。他的房间窗户紧闭,窗帘遮严。他的床周围都是他修筑的“防御工事”。床边的壁橱门也拉开着,当作抵挡的设施。当时拍下来的动机是复杂的。虽然三位朋友相信,我们的判断和决定是为齐兄好,但毕竟是违背他本人意愿而送的精神病院。用照片作个纪念,也是个纪录交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