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近乎无知,却不无好恶。养孺子者或可稍知其意,终难以尽达其意也!今有衣冠楚楚者,自至而语与养孺子者曰:“观子未达孺子之意,吾尝近乎孺子,善于揣度其心,且能知其好恶。听吾言,必有益尔事也!”养孺子者曰:“尔且勿言,孺子之意,或可揣而度之,孺子之好恶,亦略可知之。然则,吾非据此以养孺子也!”其人不解,曰:“不因其好恶以养之,其爱之者也?”养孺子者曰:“正为爱之,故不因其好恶以养之。”其人反曰:“不顺其好恶,岂可称为爱之者也?”养孺子者曰:“孺子好人抱,但医者以为:‘孺子骨骼未健,多抱易致畸形。多抱亦妨其运动,既不利其肠胃消化,也必妨其健康成长。’养孺子者岂可因其好之而为之?又,设为孺子病,需打针吃药,打针必感疼痛,吃药必觉苦涩,打针吃药皆孺子之所恶也,养孺子者岂可因其恶之而不为耶?且乎吾养孺子,非但不因孺子之好恶以养之,且亦不敢因一己之好恶为事也。怀抱孺子,吾之乐也,吾乐亦吾之所好也,然吾终不敢以吾好之而为之;孺子痛苦,吾为之悲,吾悲亦吾之所恶也,然吾终不敢因吾恶之而不为也。吾不敢因孺子之好恶以养孺子,亦不敢以吾一己之好恶以养孺子,吾又何得以君之好恶以养孺子耶?吾不敢以任何人之好恶以养孺子,吾又岂敢因好恶以养孺子耶?”其人闻此,慨然问曰:“若此,君将据何以养孺子耶?”养孺子者曰:“吾唯因善养孺子之道以养之!”其人又曰:“何为善养孺子之道?”养孺子者曰:“吾于此也亦不尽知。吾唯持爱孺子之心,使之居安,使之如常,但见有益于孺子者,再审而慎为之,如此而已。”其人又曰:“然则,知其好恶终非有害也!”养孺子者曰:“孺子虽不能自言其意,但借其喜怒哀乐,亦可将其好恶自诉于吾。尔所谓之孺子好恶,尔自造之者也。且乎尔自至者也,尔或出乎善心,但天下之人善恶杂陈,设有众多自至而语于我者,咸以其所谓之孺子好恶教我,吾未审其人之善与不善,吾未知其言之果真与果伪,吾必得耗时费神细以审其人之善与不善,吾必得处心积虑以察其言之是真是伪。若此,吾岂得片刻以养孺子耶?若此,吾无如自多留神以察孺子之好恶也!”其人闻此悖然变色曰:“若此,养孺子者岂非无听于人耶?”养孺子者曰:“非也!吾将乐闻善养孺子者为吾细解善养孺子之道也!吾将喜见善养孺子者为吾详教善养孺子之术也!”其人闻言稍解,继之又问:“何为善养孺子之术?”养孺子者曰:“当睡而使之睡,当食而使之食;不安使之趋安,处病使之去病。凡似若此,且不拘一格者也!”“谨受教!”其人深揖而谢,旋即却又曰:“然吾犹有不解者!”“君又有何不解耶?”养孺子者惑而问之。其人欲言又止,反复再三乃曰:“惟君之意,天下将失民主也?”养孺子者问曰:“何谓天下将失民主耶?”其人曰:“但以君言,天下为事者咸可自谋于事,若夫为政者无听于天下之人,天下岂非将失民主也?”养孺子者曰:“尔有大谬!尔或惑于西方之伪道,既不知民,更不知民主也!”其人锁眉更曰:“愿闻其详!”养孺子者正襟危坐,稍待而后曰:“民主之民,人民也!人民由与社会主体利益相一致之全部个体构成,为一不可分割之群体,且不与任何人、任何团体及社会阶层为必然之关联,亦不排斥任何人、任何团体及任何社会阶层。个人之归于人民与否,唯视其利益取向是否与社会主体利益相一致也。人民为社会道德之化身,为天下善者之总括。人民至大、至尊且唯一,其构成流动变化且不息。按中国之传统习惯,政府以外阶层之人总括为民,从早期社会主义者之意,剥削阶级以外为民,上述虽不失其重心之所在,但其所括,善恶杂陈,道德不齐,咸将失于严整矣;用古代希腊、罗马之法,奴隶以外乃属民,其所谓之人民,非但失于严整,且还几近于完全失其重心矣!从当今西方所论,法律范畴之公民个体,皆独立为民,此直是无人民矣!若夫人民之所括失于严整,则民主必有瑕疵;若夫人民之所指有失重心,民主必将有误;若夫直然已无人民,何来民主之谓也?无人民,即是非人民,实乃于根本上反民主也!”养孺子者略顿又曰:“人民存在却不可见,有好恶却无以自言。是以人民之于社会,亦若孺子矣!是以为民主之政,亦类养孺子矣!而今所谓‘民主’政治,率由所谓之民意代表代申其所谓之人民好恶,今所谓之民意代表,或代表其个人,或代表其背后之团体,或代表其所在之阶层,或代表其所事之行业,或代表其所在之地方,皆以其自造之人民好恶诉于当政,斯辈岂非皆为自至且自谓知人民之好恶者耶?养一孺子,天下极小之事也,吾且不敢以好恶为事。民主为天下至大之事,岂可因好恶为之,更岂可以数人之好恶为之耶?拒敌于国门之外,天下同好也。若依边区军民之同好以行事,红军岂可取得四次反围剿之胜利?丧土失民,天下共恶也。若因天下共恶而策划,蒋公岂可凝聚华夏之力与日寇做长期之周旋?是以民主终不可因天下之好恶行事也!然则,众心难违!是以为民主政治者,亦必喻君子以义,诱小人以利,然终不会因天下好恶以为事也!”养孺子者稍息又曰:“且夫,人心难知,何况于众人之心。吾养一孺子,且因难察与审慎而无听于子。民主事之重大,远过于养一孺子;天下图利于人民者,其人数之众,其为谋之深,皆远过于图利于一孺子者。是以为民主之政,岂可见听于众人耶?是以为民主之政,岂敢见听于众人耶?且观当今‘民主殿堂’之踊跃向上者,几多为议民主之道者?且听当今‘民主殿堂’之争吵喧哗,谋食‘唐僧肉’之磕齿声震耳不绝矣!如此以行民主,天下何得以有民主耶?!”见其人无语,养孺子者又曰:“向使天下之人皆知人民之所指,向使天下之为事者皆如我养孺子者行事,岂患民主之不在耶?”不待养孺子者语歇,其人揩汗再揖以谢,无言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