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由之路

在纷繁的尘世中,找一个角落,与自己对话,升华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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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自由之路

这段时间是我今年唯一最能放松的时候,但闹钟时间还是没变。早上趁凉在后院学习两小时,然后去学校,在图书馆呆到三点,40度高温中走回家,准备晚饭。一边洗碗,一边给Jeff教汉语。等他八点睡觉后,我又开始做题。

之所以忙碌,是因为我意识到肩头的巨大责任:如果要在两年内毕业去读物理硕士,忙完工程作业后,我必须自学物理本科。但为了理解那些复杂的公式,我还得自学数学本科。自学当然辛苦,但同时给了我节省时间的自由。在过去的三周里,我基本啃完了《线性代数》。 当然是囫囵吞枣,还需要反复琢磨。这种忙完数学读物理的假期生活,让我体会到充实感、满足感和成就感,而能让我在合上书本后,继续享受这三种感觉的,则是做饭。

下午三点以后,头昏脑胀的我没法学习,又热得没地方去,就在厨房尝试自己从来没有胆量去做的面食。手擀面、饺子、包子、大盘鸡加皮带面,居然每一次都成功了,备受鼓舞的我准备周末上马下一个浩大工程----蒸凉皮。面食很耗时间,胳膊酸痛的我却喜欢上了揉面,把厨房当成了健身房,非常期待揉面能让我炫耀新长出来的肱二头肌!

手心和柔软的面团亲密接触,总让我回忆起老家。小时候当然揉过很多次面,但我还是需要网络来指导,因为那时候我对做饭一直强烈抵触,觉得做饭是女人地位卑微的标志,“长大不做饭”是我人生的第一个梦想,也是我考高分的强大动力。只要被告知是女孩应该干的,我就立刻抵制。暑假里,很多同龄女孩都在树荫下跟大妈大嫂学绣花,我却提起篮子,宁愿烈日下拔猪草。当然,独来独往也是因为不想被别人发现的小秘密----我的衣服里时刻都藏着书,完成猪草任务后,我总是躲在田野的树背后偷着看书。

之所以是个无师自通的女权主义者,是因为我亲眼看到村里的女人有多辛苦。和男人一起下地干活,到了家,男人栽倒就睡,女人却要拖着疲惫的身子, 继续在厨房忙碌。有些男人嫌饭不可口,甚至会当场摔碗! 我们家那时候穷得连饭桌都没有,每人找个小板凳,或者蹲在墙角, 碗里扒啦几下就算是进餐了。我邻居那个老太太, 是个出身富有的封建老太太,规矩特多,她的儿媳妇每顿饭都要端着盘子孝敬一家。 我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总是抱怨儿媳妇包的饺子难看。如果她看到我包的饺子,估计要晕过去。 面对着自己在美国包的第一个饺子,我在厨房里偷着乐: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饺子!

上小学二年级时,那个新老师在全班读了一份报纸, 说是在西方发达国家,男人很礼貌,要为女人开门,很多事都要让着女人,因为女士优先。这让当时的我睁大眼睛,无限憧憬:那是怎样的一个国家啊?将来我有机会去那里看“女士优先”吗?

之所以还记着老师读的那篇文章,是因为现实的沉重。我是女生,又是最小的,但没人让着我,反而给我无休止的训斥和打骂,就连看哥哥们下棋也被赶走:“女孩子家,还想下棋?一边去!”

每当我反问为什么女孩子不能干这干那时,又被骂:“闭嘴!女孩子家要端庄稳重,少说话,绝对不能反问!”

但我忍不住,继续问为什么,抵制所有女孩子应干的活,结果当然是被镇压。身上的巴掌印和鞋印,疼得我哭到呼吸困难,我妈却一边揉她打疼了的手,一边对我冷嘲热讽:“就知道哭!软骨头!”

 下手那么狠,还嘲笑我哭,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我亲妈?我要去找我的亲妈!就这样,我离家出走。陌生的村子,饥饿疲惫的身体,让我的反抗又一次以失败而告终。垂头丧气的我只剩下最后一种反抗:刻苦读书,早点脱离苦海。

填志愿的时候,我根本不去想专业和学校,只盯着学校前面的地理定语,根据中国地图做决定:哪个学校离家最远,是我衡量好学校的标准。虽然最远的新疆没去成,但我还是有机会跳出农门,暂时逃离了家庭暴力。

但新的问题又产生了,独来独往的我依然被攻击。 有个女人甚至当面问我:“你不吃零食、不逛街、不爱和别人出去吃饭,不要说去相亲,甚至都懒得看男人一眼,你到底还是不是女人?”

这一次,我没有用“与你何干”去反问,而是选择沉默,接着去爬我的山,泡图书馆。一次次考试,一个个证书,是我为自己铺路的一个个砖头。在黄龙洞竹林里背过的单词,上下班路上苦练的听力,让我来美国后没有因文化冲突而不适、痛苦。课程顾问惊叹我能学习数学、物理和工程三个专业,而那些教授,总用欣赏的目光对我说:“不论你对什么产生兴趣,你都会学有所成。天空是你的界限。”  

做为班里唯一的女生,我在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的考试中,拿了唯一的满分。想起多年前从棋盘被赶走的理由是:“女孩子家,怎么能下棋?”,我就感到扬眉吐气:“谁说女孩不能下棋?我连爱因斯坦都能搞懂!”

曾对自己的未来有过很多设想,但从没想到会嫁到美国,成为理科生。我的成绩,当然离不开Jeff的支持。他不给我任何压力,不用打电话问他晚饭想吃什么,因为他不挑食,我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不管菜炒得是闲是淡, 他都会对我说:“谢谢你做的晚饭。”小学二年级时的向往无意中成了现实,我来到了一个对女人礼貌的国家。

据说国内有个颇为流行的建议:“如果40岁前还嫁不出去,赶紧找老外吧。”中国男人净挑年轻漂亮的,年纪大的,尤其是离异带孩子的女人,在中国男人那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市场,但很多美国男人,却对和自己长得千差万别的中国继子,视如己出。有些美国夫妇,收养了中国的弃婴和残疾儿童后,依然会带着长大的孩子,去中国寻找当年把孩子扔掉的亲生父母。在这点上,我不得不佩服这些既有爱心、又有度量的美国人。

不要说美国人,连对中国国情非常熟悉的我,对国内遍地小三的现象都感到吃惊。美国当然有背叛,但后果是很严重的。首先在法律上,妻子就得到很好的保护。如果家暴,妻子的一个报警电话可以让丈夫带上手铐。在很多州,不管是否有遗嘱,妻子自动分一半财产。男人作为过错方,弄不好会被法官净身出户。所以男人在出轨前,先得做好在经济上放一笔血的准备。如果是政客出轨,一次召妓都有可能丢掉官位。纽约一个参议员,只不过因为给一个女人寄了自己的性感照片,就在媒体的声讨中,丢了饭碗。

以前在深圳,曾有个美国同事爱上了一个女人,但那个女人却是已婚富商的小三。他痛苦地问我:“我不明白,取悦一个女人都很困难,为什么你们中国的男人可以同时让几个女人高兴?”

当时我给不出他答案,但在美国生活了几年后,我明白为什么。不论是法律保障,还是社会文化,相对独立的美国女人不仅需要爱,更需要尊重,难以接受“共享”男人。为什么白人男性和亚裔女人的结合远远多于亚裔男人和白人女性?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男尊女卑中被宠坏的亚裔男人,消化不了白人女性的独立和女权主义。

Jeff 感谢我是个好妻子时,我扑嗤笑了:“真的吗?不论在南方还是北方,男人还是女人,没有一个中国人预言我会成为好妻子。曾经有个女人,是外科副主任,她喜欢和我聊天,说我很有学问,但却预言我很难把自己嫁掉,向我这样喜欢用逻辑讲道理的女人,即使结婚,也不知会被休掉多少次。” 

不幸的是,还有很多没有修成正果的抗争着。我表哥就是一个,当年常去他家,不仅因为我能在他家楼上看成堆的书,也因为他爸虽然富有,但脾气挺好。长大后,我才知道他爸的“父权”更糟糕。表哥在高考前就崩溃了,得了抑郁症,对着悬崖发呆。后来有了包办婚姻和两个孩子,他的病情更严重,好像又被诊断出迫害妄想症,需要很多药物控制。三年前拿到签证后,我邀请所有亲戚来我家聚会,不用给我一分钱红包和任何礼物,所有招待费用我来出。表哥没来,很多年没来往,他爸一见面就指责我:“你那个美国女婿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为什么不带些美国烟来孝敬长辈?”

我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我用自己的工资好心好意请你白吃白喝,你还欺负我的男人?要美国烟?烟能致癌,送烟就是给你送癌症!你敢要?

当然,我没敢把那些话说出口,Jeff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听完我的翻译后,他说:“哦,我不知道你们老家有送烟的规矩,下次来中国时再送给他?”

我立刻摇头:“你怎么这么老实?他要烟,你就给他烟?下次?以后回中国,我才不邀请他呢。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逼成了病人。现在以长辈自居,对我指手画脚。这些人,我早就受够了!谢天谢地,明天我们就能去浦东机场,远走高飞!”

真的,美国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各忙各的,没人睬我。我没感觉到任何因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而产生的社会压力。婆婆从来不问我是否要小孩,不对我提任何要求。在过去的三周里,我只和Jeff说话,到了学校,也只对图书管理员说:“请帮我拿下那本教材,谢谢。”这种我行我素却不被指责的清静自在,让与男尊女卑抗争多年的我,回首自己的自由之路,无比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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