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花园

算了一下，我最近好象每个月去“明月”中餐馆买一次外卖，而且每次点的都是一样的东西，白米饭加一份西蓝花炒虾仁。每次去老板娘都问一句，“要不要加点辣？”每次我都说，“要。”可是每次都不辣。我也不多说，做成什么我就吃什么。

“明月”所处的位置很清静，周围没什么商业也没什么大公司，倒是有两大片出租公寓房。一两个英里之外还有一所大学，可是大学周围的几条街上，布满了各类餐馆，学生们也不会专门到这里来吃饭。我每次都是中午12点左右去，餐馆里没什么人，两张小方桌靠窗摆着，一看就是以外卖为主。老板娘是杭州人，胖胖的，慈眉善目的。有时等菜的时候没别的客人，她就跟我闲聊，看上去很高兴有个中国人来吃饭还能说说话。

第一次去她问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住这边呀？”我说，“不住这附近，但是办公室在很近的地方。”她又问，“给洋人做事？你做什么？” 洋人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奇怪的感觉。通常唐人街上的老移民才会有这样一种心态，而她并不那么老。我说，“对，我做财务。”她很兴奋地说，“我女儿也是做财务的。”其实，第一代移民甚至第二代移民的工作都很乏味，以前有人开玩笑说，在美国的中国人，基本是男的做IT， 女的做会计。虽然是玩笑，总结得倒也很准确。

“明月”中餐馆只有杭州夫妇两个人，反正生意也不忙。我站在收款台前等菜，正好可以看见老板在厨房炒菜。敞开的厨房，可以一眼望到底。厨房后门时常开着，门外有一小片绿地，还有一棵不太高的树，树枝树叶斜插过来覆盖了半扇门，绿荫荫得一片清凉，让人看了心情愉快。夫妇两个人生意做得很从容，老板娘告诉我，到了节日他们也关门。有人来就做，没人来就闲着。开中餐馆开到这么随意从容的地步，还不多见。多数的中餐馆都是忙碌油腻。小铺面的就更加显得简陋而焦虑。

有次跟朋友聊天，朋友说，一个好女人，应该有一片自己的花园，会一点陶艺，家里布置得美丽舒适，又能做一手好菜。对，这也是我心目中的好女人，而且最好还琴棋书画都通一点，兼有雅趣。又想，我是这样的女人吗？当然不是。我常常下班之后还要开车送孩子各处跑，有时是带她们去上才艺课，有时是去看医生。偶尔忙到七八点到家的时候，如果没有剩饭，就只有去买披萨饼或汉堡包。如果孩子们不在家，我自己一个人也许一包速食面就打发了。很多时候，我活得象忙于糊口的小小中餐馆，简易而焦虑，办公室里的优雅形象不过是个假象。那个美好的女人，不为生活奔忙又有闲暇的女人，只是一个梦。我能实现的美好，或许只是先把晚饭后的脏碗临时丢进水池，然后在阳台上坐一会儿，喝杯红酒，短暂享受一些黄昏时刻的宁静。偶尔我也会想，是谁或者是什么剥夺了我的花园？

有时候我又想，“明月”的老板娘那么喜欢跟我说话，我是不是应该不要把饭带回办公室里吃，也许我可以坐在那两张靠窗的桌子中的一张桌子边，一边吃我的午饭一边跟她说话。她的每一天都是在那间厨房里度过的，如果没有客人来，老板也不需要炒菜，他们夫妇之间会不会有很多话说？他们说些什么呢？如果她跟我说话，起码她是在跟另一个人说着另外一些话。

不过，每次再见到她的时候，我又觉得我过于多虑。我们都有自己的快乐和烦恼，哪怕一棵树一根草。一只熟过了头烂在枝上的桃子，大概算是一棵桃树的烦恼吧。但是你不用管它，等到桃子全部自己烂掉，那颗桃核落到地上的时候，烦恼就自己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