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一个多月以后,武煞带着满身、满脸光荣的伤疤出院了。当他在大管家的陪同下,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被眼前热闹的花海、沸腾的人海和热烈的欢呼声惊呆了。虽然他早已知道,政府撤消了对他的通缉并破例颁给他武师的称号,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曾是通缉犯的他居然得到了全城百姓、城内城外各大商号以及城内重要官员的夹道相迎。
就在他又惊又喜、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痛哭流涕的女人冲出了人群,一把抓住了武煞的前襟,拼命地摇晃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武煞浑身的血先是向上涌,直冲得他青筋暴露,头痛欲裂,然后又忽地向下流泻。一时间,武煞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结着紫红色痛疤的脸,倏地惨白如纸。他老老实实地任女人摇晃着,不时胆怯地小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武煞认得眼前这个女人,他记得她饱满而雪白的乳房,记得她怀中那个一直一直哭的婴孩儿,记得她因为焦灼而涨红的脸庞和她恶狠狠地说的那句“不要哭了,再哭武煞就来抓你了”。
武煞记得清清楚楚,当初看着女人撩开上衣给婴孩儿喂奶的时候,虽然他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吮着手指偷窥女人的乳房,但是他并没有丝毫恶念。当时,他的心理非常复杂,他向往着女人的身体,渴望吮吸到女人的乳汁,也向往着女人的怀抱,渴望在女人的怀抱中安静地入睡,可是他的心里没有丝毫亵渎的意思。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在他的心目中,这个像馒头一样丰满而又白润的女人,是他理想中的母亲还是他臆想中的女神,他只知道,她的出现让他孤独而又冰冷的心升温了。
就在武煞吮着手指,浑身酥软得就要瘫倒在地的时候,女人被婴孩儿愈发急促的哭声逼得失去了耐性,只见她怒目血红,原本安详的面庞瞬间狰狞起来。不等武煞反应过来,女人已经挥起右手,“啪”地一把打在婴孩儿的屁股上,同时恶狠狠地吼道“不要哭了,再哭武煞就来抓你了。”
女人的怒吼像是命令一样,武煞来不及多想,猛地冲了出去,一掌就结束了婴孩儿的性命。
当看着女人先是惊愕,继而悲愤,最后痛不欲生的时候,武煞说不出自己是痛苦还是快乐。说他是痛苦的,当看着女人死死地盯着他的时候,存在感让他如自慰一般陶醉;说他是快乐的,当看着女人痛苦哀嚎的时候,负罪感又让他生不如死。
最无奈的是,武煞深深地迷恋上了这复杂的感觉。从那以后,每逢听到哄孩子的女人用他的名字来吓唬孩子,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冲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小孩儿,然后沉浸在这种复杂的感觉中。
如今,在这样的场合里,武煞看着女人,听着她的哭声,任她拼命摇晃着自己的衣襟,他先是惊恐,惊恐过后又开始平静。他早就知道,自己罪恶深重,迟早要受到惩罚。这个并不美妙的“先知先觉”像是种在他心里的定时炸弹一样,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牵引着他,让他忽而陷入恐慌当中,忽而又陷入急切的等待当中。在不安中等待死亡,在死亡来临之前及时行恶,成了他无法抗拒的惯性。
“今天,终于可以了断了。能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结束自己的罪恶,我武煞死也值了。”武煞如此想着,惨白的脸庞恢复了血色,空洞的双眼中盛满了从容。
这时,女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口声声地求武煞原谅她过去的无知,又口口声声地感谢武煞从烈火中救出她和她的家人。
当呆若木鸡的武煞终于听明白了女人所说的话,当他确定女人说的是“都怪我不好,整天用你的名字吓唬孩子,把你这样的大善人说成了恶魔。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也坏了你的名声,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请你一定一定要原谅我”时,他再一次陷入了复杂的感觉中。他不知道到底是谁错了,是谁害死了孩子,是谁救了谁。就在他懵懵懂懂,不知进退的时候,人群中又冲出来了几个女人,她们纷纷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感谢武煞这个大恩人。这些女人的出现,带动着现场的人群,感谢声和欢呼声如雷贯耳,使得场面进入了高潮的高潮。
如果不是大管家如同领袖一般,对着人群挥了挥手臂,哽咽着大声说了几次“请安静”,真不知道这样的热烈的场面将如何收场。
当人群渐渐平静下来,大管家揽着武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武煞用正义之举,扳回了他的名声,也唤醒了糊涂的你们,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我祝贺武煞,也祝贺你们。火灾刚刚过去,逝者已去,我们生者要振作起来重建家园。我们东家说了,在重建家园时,如果遇到难处,尽管到我们商号去申请援助。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武煞精神成为我们城市的精神,愿所有的市民都安居乐业。”
大管家的话音刚落,人们再一次如同潮水一样沸腾起来。大管家和武煞,就在这沸腾的“潮水”的簇拥下,如同在空中飞舞而过的仙鹤一般,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