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大大
大大是当年在我们家照顾我们的保姆。我很不愿诚认她是保姆。在我心中,她无异于我们家中任何一个人。从我有记忆时起大大就在我们家了。听妈妈说大大有一个女儿,但我从来没见过。大大个头不高,棕色的皮肤,脸上总是油光光的。她的头发很长,在脑后梳成一个缵。我从来没见她洗过头发。她经常用蓖子蓖头发,还往头发上抹油。家里的事情都得听大大的。
哥哥那时上崇文小学,住校。他每个星期六回来都带着学校发的糖。那些糖都用很漂亮的玻璃纸包着。大大每次都逼着哥哥把糖分给我和小平。他如果想自己留着,大大就威胁着要打他。所以他每一次都乖乖就笵。
我刚学写字时懒得销铅笔,字总是写得又黑又脏。为此放学后刘老师就把我留在学校重写作业。这种遭遇回到家里很受歧视。只有大大从来都不责备我,每次都与往日一样让我洗手吃饭。上学后我和小平坚持要留长头发梳辨子。可我们俩自己又不会梳。大大就天天替我们俩梳辨子。她揪头发很紧,说是不会散,但我头皮很疼,至今心有余悸。
文革开始后大大不能再呆在我们家照顾我们了。她走那天把我们家的脏衣服都洗了还为我们蒸了一大锅窝窝头。我知道我留不住她,但也不想和她告别。她离去时,我躲起来了。她走后我就回到家里哭。几年以后妈妈带我去探望她。她住在火神庙一个大杂院的小屋里。屋子又黑又矮。那会儿她只能躺在床上了。她拉着我的手念叨这孩子长得水葱儿似的。那时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儍儍地一直让她握着我的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在宾州州立大学读书时,妈妈爸爸到宾大小城来玩。妈妈告诉我大大已经去世了。我听了之后心很痛。我很想好好哭一场。但是我找到了无人之处想哭的时候却哭不出来。只有心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