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往事: 20 继续读书

暑假过后,学校里发生了两件事:第一, 学校里调来了新校长,姓董,胜仔他爸已调往它处。 第二,公社里的小型发电站已建好,每天天黑发电,到晚上十一点停电,这样,我们基本上告别了煤油灯时代。

自然而然,我升初二了。初二的数学老师是叶志勇。叶老师二十六七岁吧,毕业于上饶师专。他师专毕业时,正赶上了文化大革命。他说,有一天晚上,遇上了敌对的造反派组织,幸亏及时钻进了下水道,不然真有性命之忧。听他讲打派仗的故事,常常心惊胆跳。那时太小,很多的疑问老是没有答案。比方说,下面两条语录常叫我不知所然。

第一条是: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第二条是两个凡是: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就拿造反派来说,两派都说,誓死保卫毛主席。这样,他们不可能成为敌人啊。因为,如果是敌人的话,就不可能有共同的目标。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嘛。既然有共同的目标,又何至于不共戴天,打得死去活来?另一个困扰我的问题是:苏美争霸,说明他们是敌人,苏修是我们的敌人,美帝就应该是我们的朋友呀。敌人的敌人应是朋友才对,不是吗?怎么美帝也是我们的敌人呢?这些问题都太深太难,我的小木瓜脑袋无法想得明白。

还有,记得以前林副主席是永远健康,主席才是万岁,这个实在难以理解。永远应该不比万岁短吧?永远健康,就是永远没病没灾,红光满面,既有质又有量,那可比万岁强太多。万岁只是指活得长,质量上完全没有提及,很可能有个伤风感冒什么的。为什么林副主席反而永远健康?

叶老师给我们讲几何。叶老师教得好,我一下子就爱上了它。几何教人讲道理。先假设几条没有异议的公理,再加上几条大家都认同的逻辑,其它结论都依公理和逻辑而来。谁都得讲道理,光凭权威可不成。比方说,证明两个三角形全等,得有理有据,不能说看起来一样,所以全等。也不能说两个三角形很像,太像了,所以相似。书上的题目,我都做了。有些证明题,需要添加辅助线,我也想得出。不少同学都不喜欢几何,觉得太难,我常常纳闷,几何难吗?学相似三角形,能够利用太阳的阴影测树高,真有趣。

大家都说,老三届厉害,基本功扎实,我们不能和他们比,至少差一个档次。我心里不服气,难不成他们有三头六臂?书上的题目我全会,再厉害还能怎样?后来才明白,我们书的内容还不到他们的三四成。换句话说,就算我们的书能拿满分,也不过他们的四成。

我们班总共只有四个女生,分别是:丁小琴,李书莲,饶根秀和李小英,其中丁小琴成绩最好。她们都比我大。丁小琴已经有了相好。他是大队开拖拉机的,他爸爸是公社开汽车的,都是吃香的行当。大家都叫他义仔,我也这么叫。按理我是不能这样叫的,因他大我不少。他的媳妇既然是我同学,他只能认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当时出了一部电影,叫闪闪的红星,彩色的,轰动一时。可惜只能在城里放,大家都望洋兴叹。后来,托丁小琴的面子,她公公用敞篷的解放牌汽车把我班学生和老师载到县城,大家才看到了梦寐以求的电影。电影院真好,除了有靠背椅,还有冷气。窗帘一拉上,天就立马黑了,比夜还黑!第一次看带颜色的电影,还在想,这颜料都怎么涂上去的呀?看到潘冬子刀砍胡汉三,大家欢声雷动,拍手叫好。看完电影,大家都说: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那时批林批孔,大字报铺天盖地,声势夺人。我亲眼目睹老师们是如何写大字报的。通常都是找份报纸,挑出其中一篇文章,除了头尾改改,其他部分照抄。比方说,人民日报说,从大江南北,到长城内外,你就把这部分缩小一点,换成信江两岸,就成了贵溪县了。从那时我就明白了大字报的写法,对以后的作文不无小补。

爸爸周末进城,有时也带我去。走二十来里路,还能对付。到了城里逛逛书店,吃一碗阳春面,或者肉丝面,算是开洋荤了。有一次往回赶路的时候,口渴得紧,路旁又找不到水井,快受不了了。爸爸想起一个朋友,杨树环老师,在柏里中学教书。于是我们找到杨老师家。杨老师热情好客,给了我一个红红的苹果。那是我第一次吃苹果。又香又甜的红苹果!

从杨老师家出来,爸爸告诉我,杨老师是右派。杨老师是我第一个亲眼见过的右派。想起他给我苹果时笑嘻嘻的模样,心里一股暖流。多么和蔼可亲呀,右派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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