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园深处》之《断章》

断章

当我再一次卧于病榻之上,连吃饱喝足的能力也没有,我不得不承认所谓的坚强在病痛面前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当我再一次与死神面对,以巨人的姿态将之俯视,我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心的力量是人生中最为强大的力量。

(一)
那一天,在昏迷中,我看到了黑白色的荷花,看到了黑白色的奈何桥,看到了黑白色的人们急匆匆地赶往奈何桥。我还看到了黑白色的“独角”驮着黑白色的我,从奈何桥的上方飞过。
只刹那的功夫,“独角”便苍老了,我的心也随之老去。
如果我还有生命,我该如何感恩?

(二)
我的脑袋像是爆发的火山一样喷着火,我像受伤的狼一样发出哀嚎。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整整一个世纪里,无数的冰块包围着我的脑袋,试图将烈火熄灭。
我知道,帮我收集冰块的人们的心,已经被炙烤得快要干涸了。

(三)
儿子对我说:“妈妈,昏迷中你一直重复一句话,‘小白鸽飞呀飞呀飞呀飞’”。
想来,即便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我最为珍视的依然是和平和自由。
老李对我说:“以后不要拼命了,你已经没有多余的生命用来透支。你需要好好休息,你要知道你好好地活着就是我和孩子最大的幸福。”
我艰难地笑笑说:“为了报答你,我会再创一次生命的奇迹。”
哥嫂并不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只是关切地对我说:“回来吧,在家里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哽咽着说:“嗯,我想你们。”

(四)
在通往家乡的列车上,头痛难忍,心脏又一次试图罢工。整节车厢都知道了,车上有一个垂危的病人。此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死也要等车到了终点再死。绝不能让这些旅客把这一次旅行当作黑色之旅。
为了证明自己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我努力地用虚弱的声音谈笑风生。
朋友一边帮我按摩麻木的手臂和大腿一边对我说:“不要逞能了,谁都能看出来你不正常。看你瘦得这样,看你有气无力的样子,快安静地好好休息吧。”
我便暗喜,我竟然瘦了,这可是离美女大梦又进了一步。我虽然早已看淡生死,却放不下对美的执著。

(五)

车到达天津站时,乘务员看着朋友对我说:“这可是真心来看你的,是真心关心你的朋友。”
我幸福地笑,臭美地说:“是的是的。”

朋友住在北京,为了见我一面,特意赶到了石家庄,陪我从石家庄坐到天津站下车,再返回北京。
我知道,这四个小时的同行对于朋友来说有多重要。我能够体会她的心情,更能够理解她的心意。
我玩笑地说:“放心吧,我死不了,一定还会再见的。”
朋友不语,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
我在心里说:“谢谢你好妹妹,你的爱将伴我到终点。”

(六)
再次从昏迷中醒来,我清醒地对医生说:“如果你们确定手术后不会有后遗症,而且确保一次就可以割干净,我会请最好的医生给我手术。如果不能确保手术成功,就不要告诉我结果了。像我这样臭美的人,不可以以痴呆状存活于世,更不允许人家把我的头颅当作韭菜地,没完没了地割。”
朋友哭着说:“你真不是人。我们分担着你的痛苦,你却推了个干净。”
我虚弱地笑,得意地说:“聪明如我的人,大抵如此。”

(七)
回到家乡后,小帅的入学问题打击了我们全家。异地教材不一样,课业重点也不一样,加之我的病情严重影响了他的心情和状态,原本成绩不错的他在五中(初三)的入学考试,成绩极差。
小帅是我生命中最最疼爱的人,我却亏欠他太多。我对小帅说:“宝贝,从初一重新读一遍吧。等妈妈好起来,好好陪你学习,天天给你补课。”
小帅含着泪水说:“好的,妈妈,就这么办吧。”
忽然一阵恍惚,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八)
其实,所有的人都知道,让生命再创一次奇迹,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可是大家都倚仗着这个愿望,谁也不愿意说破了谜底。
友发短信说:“你是最坚强的,你是最棒的,相信你一定能够挺过去!!!!!”
看着那几个醒目的惊叹号,我似乎听到了友的啜泣声。我回复他说:“放心吧,不要担心我,我会好起来的。我是谁呀,简单随意呢。”
短信发出后,我浅笑。自信如我的人,即使不能创造奇迹,此生也已无憾了。回首走过的岁月,我没有悔恨也没有怨言,人生如此满足,生与死又有何异?

(九)
二十多天以来,我于虚弱中走过,与死神握手又作别。谁也不能肯定,死神会不会再次来纠缠我,但我真地俯视着他。
我曾玩笑说:“死神不敢收留我。他知道我是一个顽劣成性的人,他怕我闹得他不得安宁。”
那个据说是好人的静海说:“你要好起来,你好起来我才会好,你这个好人应该知道怎么做了。我也会好好的,最近不让你操心。”
然后,她补充一句说:“姐姐,你根本不是人。”
我知道,这个时候,所有的人希望我是能逃离生死束缚的神仙。

(十)
做人就要承受很多苦痛,这是很多人的误解。
人生呢,就像是万花筒,你想象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所有的美丽,都因为心的认同而存在,痛苦和幸福也是如此。
我很幸福,如果能够吃饱喝足我会更加幸福。
我这个胸无大志的人,总是想着吃喝,真是汗颜。

(十一)
这些字,写了很久,眼睛越来越花了。
胡言乱语一气,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今天就到这里了,我得让自己好好休息,真正休息。
对了,有人告诉我说,我的《墟城》应该继续,有人预言它将会得诺贝尔文学奖。
我贪心地说:“好啊,那我得抓紧写,得奖得趁早。我懂得,朋友们如此鼓励我,是希望我能于病痛中多一些快乐。”
还有,生病以来,一直期待着一个人的问候,但至今没有等到。我相信,并不是所有的问候都要说出口;我相信,有些问候被埋在了人的心里。
我这个小气的人,如此想时,心就很踏实了。
其实,问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朋友一切都好,真正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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