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朦朦亮,梅子就走出了團結鄉的旅館,站在螳螂江邊打太極拳。層巒叠嶂的群峰淹沒在煙波浩渺的雲霧中,霧氣一波接一波地朝她飄過來,打濕了她的頭髮和衣服。梅子覺得自己仿佛站在大海深處打拳,山上的蘋果樹,身邊的灌木叢就像海底的水草隨波搖動。四圍的景色,似幻似真。梅子已經四十多歲了,還沒有一點發福的迹象。她的眼睛永遠都是笑笑的,極有親和力,老人小孩都喜歡她,就是小猫、小狗都喜歡和她親熱。
一位穿青色唐裝的青年,順著江邊走來。他飘逸潇洒,走在白漫漫的霧氣中,就像神話故事中的仙人。
他走到離梅子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看著梅子。梅子以爲他要問路,就停下來問:“伙子,你是不是走迷路了?”
“不是,我就住這附近。請問你就是家住‘雲南印象’的梅子嗎?”
梅子點點頭心想:“我從來不認識這位青年,他怎麽會認識我哩。”
那青年笑笑說:“我曾在《春城晚報》上看到過關於你們收留了一個孤老頭的事迹,現在像你們這樣的好人已經太少了!”
幾年前梅子和丈夫老温收養王爺爺的事,被熟人寫成文章投到《春城晚報》去,登在一個毫不顯眼的角落上。梅子自己都忘了此事,眼前這位青年却還記得。
青接著說:“我姓秦,這一帶的人都叫我秦老師。我聽說你和丈夫想在青龍峽買塊地開農家樂,我住的地方恰好要賣,你願不願意跟我去看看?”
梅子高興得連連點頭,她和丈夫老温早就看好了青龍峽這塊風水寶地。他們一籌到資金就忙著進山找地方,誰知道早有人捷足先登了。波瀾壯觀的望龍瀑、五光十色妙不可言的七彩潭都被人占領了,每天還有人揣著錢來找地方。
梅子想到別處另尋美景,但她丈夫老溫堅决不肯放棄,他說:“青龍峽裡泉、潭、瀑、溪放眼皆是,一步一景。我就不信會找不到一個好地方?”
機會就在眼前,梅子不敢錯過,她立馬就同意跟秦老師去看地方。
秦老師說:“我家就住在這座大山後面,沿著江要走近一小時的路,我帶你抄條近路,十多分鐘就到了。”
天漸漸放亮了,梅子跟著秦老師沿著螳螂江走,螳螂江水緩緩地從他們身邊流過。
秦老師看著這混濁不清的江水,气愤地說:“我實在無法容忍这些見利忘義的小人了,他們偷偷排放污水,多清澈的一條江水,一會被他們染成黑色,一會被他們染成紅色,臭氣熏天。我恨不得将他们统统宰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這位青年發怒的時候,怒眼圓睜,牙关咬緊。與他儒雅的风度機不相稱,令人膽顫心驚。
他很快就恢復常態,长叹一声说:“我和妻子調到别处工作去了,真不忍离开这里的山山水水呀。”
梅子同情地問:“你家昆明还有人吗?”
青年难过地低下头去:“还有我爸留在昆明,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
梅子说:“如果老人已经退休了,你们就带他一起走吧。省得相互挂念。”
青年用手擦擦脸上的泪水说:“我爸是留守的滇池卫士,官员恨他,农民恨他,房地产商恨他,采矿的恨他,挖石取土的恨他---。他的敌人举目皆是,他为保护滇池孤身奋斗,被人打得全身是伤,他感动了中国,卻感动不了这些只顾自己发财的人。”
梅子听了,也为他感到难过。
走了不遠,看見路邊的山澗裡有家叫“曲曲餐館”的小飯店,秦老師說:“我們從這裡穿出去就到了。”
那家小餐館的建築特別新奇,倚山打洞,洞壁上打出一排不規則的窗子採光。
梅子想:“現在的人別出心裁,什麽花樣都想得出來。”
兩個大厨正在一進門的厨房裡忙活,一個在揉麵包包子,一個在剁肉。他们放下手中的活说:“秦老師,這麽快就找到買主了?”
“這是我早就物色好的人了。”
“秦老師,我们真舍不得你离开我们呀!你走后螳螂江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到那时我们將如何生存?”
秦老師安慰他們說:“只要滇池治理好了,螳螂江就會變清澈了。”
梅子想:“原來秦老師是在滇池管理局工作,但怎麽會住在这裡呢?”
餐館細細長長,蜿蜒曲折,窗下擺著一張張桌子,洞頂上挂了一排小燈。
穿出小餐館,又來到了螳螂江邊。林中鳥兒開始婉轉啼叫,就像唱昆明小調的女孩尖著嗓子“姐-姐-喲……”地唱,永遠只唱那麽一句。山裡響著叮叮咚咚的流水聲。再走十幾步,就看見一個三面環山的山谷。山谷裡的霧氣更重,谷裡的亭、台、樓、閣全被霧氣包裹著,在白漫漫的一片雲中時隱時現。
梅子從未見過這麽幽美的住宅,迎面一道瀑布流入水池裡。水池右邊的梅花林像一片粉紅色的雲彩,林後有棟古香古色的小木樓。左邊是座帶長廊的宮殿,欄杆外的樹上開著火紅色的酸木瓜花和粉紅色、紅色的山茶花。
宮殿對面是兩層樓的藏書樓倚山而築,橫額上寫著“玉海書樓”四個大字。
秦老師帶著她走進大廳,那裡簡直就是個童話世界。橙紅色和白色的大理石磚鋪地,淡綠色的墻上點著桔紅珊瑚枝的壁燈。
七八個演員,模特似的女子穿著長裙,像貴族小姐似地坐在又寬又長的餐桌前吃早餐。
梅子從未見過那麽奇特新穎的桌布,白色桌布邊緣大波浪似的花邊,是用乳白色的小貝殼鑲嵌而成的。每道波浪尖上就有一顆桔紅色的大海螺,海螺下還拖了一株水草,就像一朵桔紅色的玫瑰花。
桌上的餐器更奇了,清一色的桔紅色。有大貝殼盤子和托盤,大海螺的酒壺,小海螺的酒杯、小碗,還有一把又細又長的海螺杯裡面裝著果汁。
秦老師將梅子介紹給她們。然後說:“這位叫雙雙,這位叫珊珊,還有這位和你同名同姓,也叫梅子,她們是我的房客。其餘幾位是她們的朋友,住在附近,常常過來玩,也是老熟人了。”
賓主寒喧後,那群女子繼續用餐,梅子跟著秦老師繼續參觀。
梅子想,這麽精美華麗的住宅,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算。於是她隨便問問價錢,結果却大吃一驚,那價錢完全在他們的預算內。
“秦老師,請你再說一遍,真是這個價錢嗎?”
秦老師說:“是的,你放心吧,就這個價。”
梅子和秦老師說定後,就匆匆地回旅店去叫老溫。她穿過小餐館時,小餐館裡已經坐滿了人。
她回到旅館,叫醒丈夫將此事告訴他,老溫忙著和妻子一同去看那塊風水寶地。
兩人出了旅館,順著螳螂江走。天已經放亮了,鎖住山巒的霧氣化做了亮晶晶的露珠兒,落在草地上,灌木叢上和蘋果樹上。大山遮住了初升的太陽,但頭上已是一片藍天。梅子帶著丈夫走了很長一段路,也沒有看見那間小餐館。
“梅子,我們怕是應該回去休息兩天了。天天想著這事,想出幻覺來了。”
“不是幻覺,也不是做夢,真有那麽回事。你應該相信我,咱倆結婚這麽多年了,你難道還不瞭解我嗎?我不是個愛做白日夢的人。”
“那麽你說的小餐館呢,在哪裡?總不會眨眨眼睛就從人間蒸發了吧!”老溫譏笑地說,他本來對妻子描述的那個廉價宮殿就將信將疑的。
“確實奇怪,我一定要走到山後去看個究竟,難道真是幻由心生。天天想著美景,想出病來了?”
妻子執意要去,老溫不得不陪到底。再說,兩人也是出來選擇美景的,繞到山後看看又何妨?
兩人順著彎彎曲曲的螳螂江兜了大圈子,繞到大山後面,果然找到了那個山谷。山谷裡還飄著薄薄的霧氣,只是沒有宮殿,也沒有亭、台、樓、閣,瀑布不見了,水池還在。那一片梅花,和幾棵酸木瓜花和山茶花也在原處,一看就是有人住過的痕迹。
梅子和老溫又驚又喜,他們總算找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佳境。他們買下了這塊地,照著梅子描述的建造。因爲資金有限,不可能打造出那美輪美奐的宮殿來,只能做到神似形非了。
他們在瀑布落下的那塊滑石上鐫刻了“青龍谷”三個大字,池邊蓋了兩個草亭,還建造了聽得見潺潺流水聲,却看不見水在哪裡的泉、潭、瀑、溪。
老溫說:“既然是‘農家樂’嘛,就在池邊這幾棵大樹上拉起繩子來挂個幾十串玉米棒子,那才有農家風味不是?”梅子又買了些鶏鴨來,讓它們滿山遍野到處跑,反正山上有的是各種蟲子。
經過老溫和梅子設計打造後的青龍谷,另有一番情趣。當你走在群峰對峙的螳螂江邊,赤日炎炎,汗流浹背,自己仿佛成了西天路上的取經人,走在那巍巍峻嶺,簇簇峰巒的山間小路上。峰回路傳,突然看見路邊有個木樓,草亭的山莊,那一串串金黃色的玉米棒子將你的眼睛照亮,你肯定會迫不及待地轉進去,坐在那擺著桌椅的長走廊上,要上一壺雲南普洱茶一邊喝,一邊欣賞著長廊外那開得水靈靈的酸木瓜花和粉嘟嘟的山茶花,享受那一時片刻的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