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英打了两盒饭回家,马敬业眼睛红红地坐在桌边等。吴国英没理睬他那副样子,就坐下来一人一个饭盒吃饭,马敬业眼前一碟子辣椒萝卜。吴国英说:马爱芜要举办婚礼了,本来说简单一点,我想也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搞那么麻烦。可是女婿不干,要办得像样。我看,那一万美金得拿出来,不能一开始就让马爱芜低人一头。
马敬业从饭盒里抬起头来,眼珠子瞪得快要突出来:女婿要办,让他出钱啊,我们要简单,这是我们家的风格,不能打破。
吴国英冷笑道:这个风格几乎把马爱芜的命都革了,这是她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她看的很重,我们不能再寒她的心。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出一笔钱,而且不是小钱,给她这个面子。
马敬业含着一口饭囫囵说道:我们也需要一些养老的钱,何况我最近还想跟一个同学试试炒股。
吴国英板下脸来:那一万美金给马爱芜办婚事在情在理,炒股那才是打了水漂还气个脑溢血,真正划不来。
马敬业把筷子一放,气得鼓鼓的:不让我炒股,那我干什么?退了休在家一天没人说话,嘴都憋臭。
炒股就有人跟你说话了吗?
马敬业眼中有泪:你说说,你留着那一万块到底想干什么?
吴国英莫名其妙:你说我想干什么,给马爱芜当嫁妆,还要说几遍你才明白?
马敬业一脸委屈地:你会不会把钱给裘爱国?
胡搅蛮缠。
马敬忠都跟我说了,婚礼是裘爱国办。不要我们办,要他办。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那是马爱芜的决定,我没有办法。但是婚礼要花钱,结婚后置办家具要花钱。
裘爱国要办,让他出钱好了。我没钱。
吴国英一脸的不屑:裘爱国是你兄弟,不是你的敌人。再说,就算是马爱芜正经把你当爹,邀请你办婚礼,你能办吗?
马敬业气得热泪盈眶:我不办,我为什么要办?你们都瞒着我,要从我这里拿钱,还不尊重我。
吴国英摇摇头,自叹:老马,这点事也要生气。马敬忠跟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你女儿要出嫁,到我们这里拿钱是天经地义的。本来就糊涂,耳根子又软,人家挑拨几句你就找我来生这种闲气,没事找事。
马敬业嘟囔着:那钱是叔给我的,因为我分得了这套大房子,当年招待了他。
吴国英正色道:这房子是给我们一家的,你一个人去要一套房子试试看?那钱也是给我们一家的,因为我们招待了叔。
马敬业无话,垂头思忖一番,突然眼前一亮:去找叔。他那么多的钱给了马敬忠,又把房子留给裘爱国,我们家,他还什么贡献都没有。给他请柬,看他好不好意思不给钱。
吴国英犹豫一下:叔,也不宽裕吧,比我们更需要养老的钱。我们还有这里的福利,他都没有。
马敬业怒道:你就是妇人心肠,只有我们替他着想,钱也省不下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你要是不让我去,你会后悔的。
吴国英叹口气:去看看吧,于是真还托我给马晓宏找一个玉莲呢。也该去看看叔了,顺便在他们村里物色物色,看有没有跟玉莲差不多的女人。这个于是真。
马敬业恢复了食欲,吸进最后一根辣椒萝卜,满足地说:我们此行可以达到一箭三雕的效果。
再说马敬业、吴国英到了马春福家,一见马春福,马敬业就上去握手,被马春福扶住肩膀推进屋里,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却依然念念有词:陶渊明写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有,不为五斗米折腰。就是如此。
吴国英跟玉莲在院子里摘菜,一边就跟玉莲说了来意。玉莲先是忙活着不语,然后在吴国英耐心等待下开口说:这一家人婆婆太厉害了,哪家姑娘要是好,我都不忍心要她去受那个气。
吴国英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介绍一下吧,好处也不是没有,可以拿到北京户口,男方条件也还可以。
自己住还是跟公婆住呢?
这个嘛,于是真没说,不过我猜她打算跟儿子过一辈子。
就是啦,现在的媳妇哪个愿意跟公婆住?特别是那些想嫁去大地方的,本身有一些条件,自然心性就不会太低。我看难。
你帮我留意一些就是,没有就没有。你自己过得怎么样?
挺好,叔公对我们娘儿俩没得说。要住嘛,还是住在家乡好。
将来怎么打算呢?
过了这一时再说呗,打算又能怎么打算?老天爷早安排了。
吴国英说:当然,人算是什么东西?在命运里,跟蚂蚁、虫子一样卑贱。
到晚上,马敬业才把请柬递给马春福,马春福接了,满口祝贺之后,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转头问玉莲:我还有多少钱?
玉莲没答话,起身把存折拿给他看。老人脸上凝重起来。
马敬业看形势不对,马上说:叔,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您看,裘爱国是儿子,我们不跟他比,他得了房子应该的。马敬忠那儿得了一大笔钱,那是天文数字,我们也不比那个,马爱芜结婚,终身大事啊。
吴国英插话:叔,您意思意思就行了,晚辈嘛,一个小红包就够。
马敬业看着马春福说:有一次,马晓宏得个名次,叔都给了好几千,还是美元。
玉莲实在忍不住说了:如今不比往年,马晓宏留学花了好多钱,美元又降了,叔公全靠养老金,老人最怕命比钱长。你们看看这屋里有什么精贵的东西?
马敬业拿出他上等人的款来:叔的钱让你管着,你就抓住不放了,这叫做把持财政。
马春福怒道:马敬业,让你们叫她玉莲,不等于你可以完全忽视这个辈分,你怎么跟你婶子说话?
马敬业气一挫,马上语无伦次:哦,叔,你看看,这个问题嘛,我是应该好好吸取教训,对,对。
马春福看着玉莲:给孩子五千美金吧,那孩子不容易,我没能帮到她,借这个机会给她一些祝福。
玉莲默默地点头,接过存折。
马春福闭上眼睛说:我累了,要睡觉,你们也去休息吧。
玉莲示意马吴二人跟她到了另一个房间,指着一个单人床说:我们只有这个,我还可以在地上架一个床板。
吴国英说:床板在哪里,我来和你一起架。
马敬业坐到了单人床上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女人架床、铺褥子。收拾好了以后,吴国英问他:你睡哪个?
马敬业眯着眼谄笑:这个问题嘛,你说呢?你睡哪个?
吴国英没好气地说:我还不知道你肚子里有几条蛔虫,好了,满足你,我睡床板。老了,老了,还是那样。
马敬业说:我年纪比你大,而且,最近我这个腰好像不对头。
吴国英不耐烦了:让你睡床你还要怎么样?还要我给你治腰病不成?
马敬业不敢作声,乖乖地躺到床上。吴国英也关了灯,摸黑躺下,想了一会之后说:这个于是真,想得挺美,找个乡下的,以为就可以欺负人了。她到底是找媳妇还是找奴才啊?就算是玉莲也能识破她的诡计,哪里就让她摆布了?
等马敬业回答,却等来了渐起的鼾声,一声高过一声。
马爱芜的婚礼刚刚落幕,裘爱国就登机去了美国,处理他养父的后事。马敬忠受托为马爱芜的婚礼复制了磁盘,这一日送过来给马敬业夫妇一份。哥俩坐下来聊了一阵子。马敬忠说:你女儿结婚,你不张罗,倒让裘爱国张罗了。怪不得马爱芜都不愿意搭理你呢。你瞧瞧这录像,都是裘爱国,你就露了一小脸。你像个爸吗?
马敬业无可奈何地笑:他愿意忙就劳动他,我正好图个清闲。
马敬忠摇头笑道:真会阿Q,这就是清闲了一辈子的结果,嫂子你说是不是。
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的吴国英说:你也别说他了,没这个能耐,你让他去操办也不成,还丢我们的脸。赶鸭子上架了不是。
马敬忠说:裘爱国是真能啊。可靠消息,他养父去世了,养母进了养老院,房子被教会收回,那裘索正好开始实习,不用去学校了,搬进了叔的房子。你们看看,先入为主,那房子他不是说了吗,给家族公用,我看这慢慢也就即成事实了。
吴国英也不看他们说:那房子本来就是人家的,他要是不给家族公用,你们屁也放不出来一个。他给了,反而招得你们说三道四。这世道好人难做。
马敬忠没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嫂子好厉害,句句都为裘爱国说话。
马敬业指着吴国英对他说:你看看,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话难听死了。只会说裘爱国好,可是人家都不理她,只对她女儿好,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吴国英指着自己胸脯说:我凭良心说话,按理说,你们都是兄弟,互相照应才是,我反倒是外人了,用不着插在中间。可是我看不过去你们这样离间裘爱国,他只是不跟你们一样货色。
马敬业生气:你怎么是外人,我看你就想当他内人。
马敬忠张开手说:好了好了,自己人不吵架。我其实是为马爱芜操心呢,我们家马晓宏不想去美国了,那房子跟我们家没什么关系。可是马爱芜现在想去美国买张机票就行了,她去了总得有个地方住吧。
吴国英板着脸说:马爱芜有丈夫靠,何必占叔的便宜?行了,我去巡逻,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不妨碍你们胡说八道了。
吴国英摔门走了以后,马敬业才神秘兮兮地说:其实她就是旧情难忘,老觉得那个裘爱国好,他怎么都是对的。
马敬忠笑道:你就是镇不住她。
马敬业不服气:我是大人不计小人过,妇道人家。
给学校巡逻能挣多少钱?
也不多,一个月才一千块,她想出去走走,呆在家里也憋坏了。
你们两口子就不能一起玩。那这次去玉莲那儿给我们晓宏找媳妇找得怎么样?
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老吴跟玉莲谈的这个事。这个主意是谁的?怎么想到去乡下找呢?
于是真的主意,我觉得很有道理。吸取你的教训,不找厉害媳妇,找老实的,能镇得住的。哪里受得了她成天跟你抬杠啊?
我的教训?我有什么教训?我挺好的。
马敬忠轻蔑地瞟他一眼:这如今城里的女郎啊,她要求独立,其实就是自私,只想索取,没有任何奉献精神。找那种人干什么?马晓宏需要的就是玉莲那种能伺候好自己一家的女人。玉莲在你这儿干过,你应该明白。
马敬业憧憬记忆,脸上闪过一丝笑容:玉莲,当保姆最好,或者小妾,做妻子嘛,可能会欠缺一点。
马敬忠嘲笑道:你不被老婆镇着还不行,天生的骨头轻。裘爱国既然放话出来让家族共用那房子,我们就让他当好人,使他言行一致。你说对不对?
马敬业作思忖状:就是啊,你们家马晓宏花了叔那么多钱,这房子应该有马爱芜一份吧,叔还什么都没有给过她呢。
马敬忠切了一声:马晓宏留学,那是自己努力得到的,当时机会均等,马爱芜也有份。可是马晓宏得到了,那得另当别论。天底下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给的东西。
你自己说你是为马爱芜着想。
我是为马爱芜着想,可你不能挤兑马晓宏啊。
马晓宏得了钱去留学,还想占房子不成?
当年叔的意思就是这个,没想到裘爱国冒出来了。
哦,你原来一直在打那个房子的主意啊。
马敬忠露了馅,干脆恶狠狠地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是一个那么大的房子?哄我们哄了那么多年,家里几个兄弟都应该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