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爱芜三天里猛看了三本育儿手册,即时在宝宝身上演练了几个小策略,发现非常管用,不由得信心大增。
恰逢周末,马晓宏来看马爱芜和宝宝。进门就叫:宝宝,你看舅舅给你买了什么?
他手中挥舞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宝宝看见兴奋得飞奔过来,吊在他手臂上亲热一阵,然后和他一起打开盒子,原来是一件精致、昂贵的儿童套装。宝宝欢喜不已,马爱芜却嗔怪道:每次来都带贵重的礼物,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小的孩子能穿多久?没穿两次就浪费了。
马晓宏笑着说:宝宝可爱,我喜欢她。这些礼物也就她配。
马爱芜神秘兮兮地看着他:你不是怕小孩子吗?怎么单单喜欢我的孩子?
谁说我怕孩子?
你妈说的。
马晓宏用手一拍脑门:真够快的,昨天才出我的口,今天你就说出来了。
马爱芜笑:昨天已经进了我的耳朵。你妈把这个当大事传播的,不知道还告诉了什么其他人。反正有你妈在,你是没有隐私的。那她说的是真的了。
我不怕小孩子,别人的孩子管我什么事?我不愿意要自己的孩子。看见你们每天尿布、奶瓶,白天黑夜的,一点自己的生活都没有,到底图个什么呀?那不是我要的生活。
马爱芜冷笑:你要的生活是什么?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不在乎。我要的就是像儿童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不承担任何责任。
马爱芜眯眼微笑:你怎么知道我看不起你?其实我挺赞成你的。从自己的心愿出发,实话实说,比那些什么都不准备却生一大堆孩子的人高尚多了。可是你妈是儒家正宗传人,高姿态入世,你想出世,跟她背道而驰,如何了得?
我妈是什么儒家传人,最世俗的一个人。
我觉得儒家就是世俗,就是一种性格特征,非要做出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业绩来,而且是给别人看。比如生孩子,弄得成功,表面光鲜就好,上这个大学,得那个头衔,其他内心的东西没人关心。
马晓宏对她开始另眼相看:你说的不错。怪不得小时候你总能欺负我,我还不知道怎么告你的状。原来这么能说。
马爱芜笑:你以为我没考上大学,没去成美国,就不能跟你争论了。裘索如今怎么样,你也不去美国看她。
别管我,华老不在,你当妈当得怎么样?没委屈我们的小美眉吧。
正说着,宝宝已经穿上套装,系不上带子,走过来找马晓宏帮她系带子。马爱芜看着女儿,犹豫地说: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马晓宏一边帮宝宝系带子一边问她:这几天妈妈发脾气了吗?
宝宝明亮的眼睛看着马爱芜,一阵紧张袭过她全身。可是接着宝宝又笑了,说:没有,妈妈对我好。
马爱芜坐下来,感激地把宝宝抱过来,可是宝宝急着要去照镜子,挣脱了,马爱芜失落地看着另一间屋子里搔首弄姿的宝宝,有些迟疑地说:现在宝宝有性格了,比以前更不好带。不瞒你说,没有她爸在旁边监督、帮衬,我真有点力不从心。我都有点害怕,我怎么会有那种心理,我,我一生气就想象着虐待她,特别可怕。
马晓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觉得我也是内心有漏洞的人,没资格也没勇气当父亲。我够负责的了,不打算带一个人来到世上让他没有真正的父亲。可是也被人说成不负责任。
马爱芜忧愁地问:你觉得我跟我妈一样吗?
马晓宏温柔地笑笑:你真要我说,为了宝宝我就说了。有一次,你非要宝宝吃一碗没滋没味的蔬菜,宝宝哭了,你还是冷漠地坚持,说蔬菜吃了好。我一下子想起两个人来,一个是我妈,非要把吃的塞进去;一个是你妈,做得那么难吃的菜也好意思逼着孩子吃。
马爱芜捧住了自己的脸:我的天哪。我前两天还打了宝宝一个巴掌,把她的鼻血都打出来了。宝宝却那么宽容,我有什么资格做母亲。我抱怨我妈,可是我比她又怎么样呢?
马晓宏捏住马爱芜的一只手腕安慰她:我觉得你很勇敢,至少你敢做母亲。而我,都不敢。
马爱芜抬起头来,满眼都是泪水:你在讽刺我,没脑子考虑考虑就敢了。
没有,真的。你一直比我敢作敢当,现在虽然有些难处,至少你愿意反省。
马爱芜把那几本书拿过来:你看,这几天我读了好几本书,都是西方人育儿的研究和经验。说的都挺在理,让人耳目一新,有几个小办法我也试用了,还挺灵。
马晓宏看都不看那些书,只微笑着说:有些人格上的东西,读书是学不来的。我知道我没有,再读书也不会有,我就算了。
马爱芜看着他,忧心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天才挤出来:那怎么办?我觉得我虐待的念头就是我妈那种反复无常、歇斯底里,人格上就不宽厚。跟华一比,特明显,华那种爱,大大方方的,纯天然,不像我,特人工,都是做出来的。
我琢磨着,人无完人,凑合着过吧。我受够了不完美的日子,看我爸那德行,所以我决定自己保留一种消极的生活方式,躲避不完美。
马爱芜不甘心地抱着那几本书说:什么狗屁的生活方式,消极、躲避。我宁愿犯错误也要真实地过一辈子,我要学会做一个好母亲。
马晓宏有气无力地笑笑:所以你还是一个俗人,跟我妈一样,积极入世,儒家的正宗传人。
马爱芜把书往沙发上一摔:我还就是一个俗人,把俗进行到底。我告诉你,有了宝宝以后,我天天在学习做人,时时刻刻在反省自己的内心,以前没察觉的黑洞都在孩子面前暴露出来,没有比孩子更能测验你人格力度的了。
马晓宏定睛看着她:好啊,你好好做,我希望你能做好。
宝宝走过来,把一个断了腿的芭比娃娃交给马晓宏说:舅舅,帮我修一修这个娃娃好吗?
马晓宏接过来一看:宝贝儿,你怎么把人家的腿都揪下来了?舅舅也无力回天啊。
马爱芜一把拿过来说:让妈妈试试看,什么事都得动脑子,不能这么放弃。
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那娃娃的结构,马晓宏说:该放弃的时候必须懂得放弃,否则人生就是一个死胡同。
马爱芜已经找到方法,把腿重新挤进了娃娃的躯干,把修好的芭比递给宝宝说:好了,别听你舅舅的,他就知道放弃。妈妈不放弃才能修好,生活嘛,顶住才能有未来,你懂吗?
宝宝抱着娃娃笑着说:懂了。
马爱芜摸着她的头,亲着她的小脸笑:懂了,你懂什么了?
痛抚平了,宝宝因为母亲的痛定思痛而情绪稳定。华回到家时,马爱芜已经有韬略在胸。所以见到华时马爱芜早忘了被领养的念头,沉浸在小别胜新婚的幸福中。亲热一番之后,偏偏华的头几句话就是:我不在,你跟宝宝和平相处了吗?没跟我的小公主发脾气吧。
马爱芜挺泄气,隐隐觉得自己平时名声不好,大家看死了她,就是一个总和女儿发脾气的妈,刚刚积攒起来的自信摇摇欲坠:你为什么担心,难道我总是对宝宝发脾气吗?
华连忙宽慰她:噢,不,你是一个好妈妈,你非常努力地做母亲。我的意思是,一个人长时间独自带孩子,事情如果不太顺利,任何人都会失控。
可是你告诉我你妈从来不失控。
我妈不同,我妈是超人,她不同凡响。
马爱芜被比下去,撅着嘴说:我比你妈差得很远吗?
华一边清空旅行箱一边说:是啊,这你得承认,我妈太能干了,也太坚强,你不要和她比,免得伤了自己。你要庆幸的是她为你塑造了一个完美的丈夫,她再伟大也被你所用。你是那个笑在最后的人。
马爱芜果然笑了:拐着弯地夸自己。要我说啊,完美个屁。
个屁这个词是粗鲁的,连宝宝都不肯用,你老用,显得没档次。这次在纽约见到裘索了,她要在那儿工作两年,精神好像没有以前好。
她和马晓宏要领养,又不能让于是真知道,所以跑到美国去躲猫猫,回来的时候假装自己生了孩子。
哦,这种事可能只有中国的父母才能逼得出来,这不是弥天大谎吗?迟早会被发现的。
宁愿最后灾难性结局,也不能一开头就抖露得清清楚楚。这就是中国式家庭。
华捧着马爱芜的脸亲一下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直率,这是你最大的优点,我崇敬你的优点。告诉我,你和宝宝这几个礼拜过得怎么样?
马爱芜颤栗地说:我打了她,把她的鼻血都打出来了。
华发火了:哦,为什么,你保证过,不动她一根毫毛。
我心里有阴影,我心理有病,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马爱芜几乎喊起来。
华拍着自己的额头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苛责你。我只是太爱她了,不能听见她受一点委屈。走,我们一起去幼儿园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