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爱芜这一天下午早下班,直接去学校接了宝宝,一见面就觉得脸色不对,但是校门口人太多,没有时间细想,赶快上了车,到了家之后就一叠声地喊:做作业了,抓紧时间。
前一天,马爱芜真的实践了华的建议,没督促孩子做作业,不是深谋远虑,而是自己有事、有情绪,上吴国英那儿接孩子的时候晚了,也忘了,宝宝在学校里被老师点名批评不说,还把全组的小红花竞赛给耽误了,成为千夫所指。宝宝度过了难忘的灾难性的一天,却又无从发泄,执拗的个性使她没有当众哭。
被马爱芜这么一催,委屈就上来了,为什么当妈的昨天就不这么催呢?小孩子发起脾气来,不针对矛盾本身,不能就事论事,往往找个十万八千里外的由头来发泄。宝宝跺着脚喊:我不做作业了,我再也不做了。
马爱芜一愣:真的,这是什么豪言壮语?你敢试试看,我看你老师会怎么对你。
说到痛点上了,宝宝脸涨得通红说:我才不在乎呢,我就不做。你给我糖吃我才做,你为什么从来不给我吃糖?别的妈妈都给她们的孩子吃糖。
马爱芜冷冷地说:糖是毒药。别的妈妈不负责任,她们是傻子。
宝宝情绪恶劣地喊:糖不是毒药,你撒谎。别的妈妈不是傻子,你才是。
马爱芜被激怒了,用手指点着她说:你不要跟我这样喊,你很没有礼貌,居然说我傻。
宝宝跳起来喊:你就是傻。
马爱芜给她屁股上就是一巴掌:哪有你这么说妈妈的?而且是为了吃糖。
宝宝眼泪哗哗地下来了:你就是傻,你没告诉我做作业。
马爱芜突然想起来曾经看过一本书里的警告,孩子如果有过激情绪,往往是因为她在外面受到了压力,不知道该怎么排泄,回到家再接受父母的严厉教训自然成了雪上加霜。于是她坐下来,张开双臂,温柔地说:宝宝,过来妈妈抱抱。
宝宝霎时平静下来,因为母亲的温存而不再堵心,但是依然哭泣着走到马爱芜跟前,在妈妈的怀抱里轻声啜泣:今天我没交作业,老师骂我了,我们的小红花也拿下来了,我们组的同学都欺负我。
马爱芜抚摸着宝宝:可怜的宝宝,妈妈昨天忘了提醒你,对不起。以后你要妈妈提醒你吗?还是让我们的宝宝做个真正的大孩子,自己记住,自己安排作业呢?
宝宝啜泣声越来越小,最后她自己站了起来,抹掉泪珠说:我自己安排,妈妈可以提醒我吗?
马爱芜摸着她的脸说:只提醒一次好吗?不唠唠叨叨的。
宝宝点点头说好。
裘索回到李婉茹那里,李婉茹神不守舍地站起来说:哦,回来了,我给你们做饭吃。
看到母亲的衰老和伤神,裘索在后面皱着眉头吐了口气说道:我已经告诉于是真孩子不是马晓宏的,今后大家都可以真实做人,不必装神弄鬼了。
李婉茹停在那里,想了半天才说:你何必呢?说话这么直,把一大家族的人都搅得不可开交。生活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必这么认真。
裘索坐下来,开始给真真剪指甲,一边说:中国人都生活在自欺欺人中,还为此感觉很满足。
李婉茹疲劳地拿起一棵菜来摘,慢悠悠地说:不光是中国人,只要是人,他都得自欺欺人。英国王室风光吧,有多少私生子,明摆着,就是不能说,打死不承认,一说就把脸皮撕破了。你爸爸跟你说过多少次,言语的力量太厉害了,不能不敬。
裘索诧异地抬起头来:爸爸跟我说过这个?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因为你年轻,没有切实的体会,这次你就会听进去了。
裘索低头给真真剪完指甲,方才说:这种谎言像毒药一样渗进我的身体,这些年我都受够了。
李婉茹出神似的:你和我一样。所以大家族难呆,恶语谎言到处都是,说话必须特别小心,小小年纪的人都会变得心事重重、少年老成,久了憋出病来。
裘索突然想起来:妈,您的家族……
李婉茹点点头微笑道:是个大家族,我这一辈就有十二个孩子,我是最小的。你曾祖父下南洋买了大片胶园,二战后发了大财,可是我就不愿意回去,和你爸在一起厮守,比什么都好。
裘索不知为什么伤感起来:您,就不想回去看看?
李婉茹放下手中的菜,到房间里拿了一张照片出来给裘索看,自己又戴上老花镜指着照片说:你看这么大一群人,没一个笑的。老爷子怎么样,大家都怎么样,封建大家庭。哪有现代人这么开朗,随便?尤其是女人,不知道隐忍了多少悲伤和不痛快。你都不知道过得这么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裘索挽住她的手:我陪您回去看看吧。
李婉茹捏住裘索的手:也许应该去看看了。
第二天下午,马爱芜去接宝宝的时候,于是真坐在吴国英面前抹眼泪,抬头看见马爱芜就问:你知不知道裘索那孩子是领养的?你们几个一起哄我这么多年。
马爱芜还想装傻:婶,您说什么呀?当年是您告诉我那孩子是晓宏的呀。
吴国英板着脸说:裘索昨天亲口告诉你婶,那孩子是领养的,跟你弟弟没关系。
哦,裘索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呗,她的孩子嘛。
马爱芜想溜走,可是于是真不让:我问你知不知道,合着伙骗你婶,你于心何忍啊?
马爱芜尴尬地说:我可从来没骗过您,都是您告诉我那是您孙子,我可从没告诉过您那是您孙子。
于是真哎呦一声又开始哭,吴国英瞪了一眼马爱芜说:别跟你婶这么贫。现在怎么办啊?你婶要我还是到农村去给晓宏找个对象呢,你倒是帮点忙。
马爱芜睁大了眼睛问:那裘索怎么办?他们不是还没离吗?
于是真擦了一把鼻涕:马上就离。我已经写信告诉晓宏,这种媳妇不要也罢,再找。我就不信,在我们这个泱泱大国找不到一个贤惠传统的好媳妇般配我的儿子。
吴国英说:玉莲那儿我们都跑不动了,你趁周末开车去她那儿,顺便看看她。
马爱芜眼睛一亮:顺便拿一点她种的有机蔬菜回来,上次那个西红柿简直把我的舌头都吃掉了。
于是真也醒着鼻涕说:她的茄子更好吃,给我捎一点过来,我做卤茄子给你们吃。
倒是吴国英还在主题上:你这次去是干正事的,不光去拿菜。给她几百块钱,她也不容易。
于是真一拍大腿:晓宏这次寄的东西里有她儿子一小包,我没拿过来。爱芜,你去之前上我那儿一趟去取了。
吴国英问:她儿子怎么样现在?
于是真表情夸张地说:好着呢,大才子一个,在美国混得如鱼得水。现在还在起步阶段,将来玉莲肯定差不了。
吴国英点头叹道:好,这样老天爷还算是公平。
马爱芜见机先撤了:您老先聊着,我去看看宝宝作业做得怎么样。
走到书房里,宝宝正坐在大书桌前写作业,听见脚步声,宝宝慌乱地要遮掩什么,回头看见马爱芜时,又调皮又认罪地一笑。马爱芜忍俊不禁:小东西,捣什么鬼呢?
我在写大字呢。
宝宝都是在马敬业的书桌上完成大字作业,因为马敬业书法一套应有尽有,马爱芜懒得再回家置一套。这次拿了宝宝今天写的作业一看,似乎有些不对头,再仔细一看,墨迹似乎都分了时期,不是同一时间写的,再看纸张的周围的莫名其妙地描画了其他的东西。马爱芜把脸色调整为严厉型说:这份作业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宝宝在宽大的椅子上盘起腿,仰着小脸颇为得意地说:这是一个星期的大字作业,第一天我写的全是人字,第二天加一横成了大,第三天再加一横成了天,第四天出一个头成了夫。
马爱芜绷着脸问:那周围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是什么?
这个嘛,老师批改的痕迹呀,我把它们都盖住了。
马爱芜哭笑不得:你从第一天开始就计划好了这么混弄老师,对不对?
宝宝举起两手做为难状:你也知道我们作业太多,才一年级唉。这个大字的作业太无聊了,我不能不想个办法减轻负担。
马爱芜刮她的鼻子说:还减轻负担呢,你有个屁负担。你还不知道负担是什么意思呢。
宝宝伸出食指说:不准说屁,屁是脏话。
马爱芜笑道:我说不过你,小玩意儿,你厉害啊,从小比我有心眼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屁大的一点事能把我吓死,哪有你这么有勇有谋啊?
宝宝笑翻了:你又说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