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甄寰传》读了一遍半。半路拣起来读了中段,只算半遍。待得经人推荐再读,依然津津有味,方才知道这书原来颇为流行,被赞为写得最好的宫廷小说。据此改编的连续剧也极受欢迎。
女人相斗的后宫,满是曲曲折折的心思,绵绵密密的计谋,笑语喧声掩着刀光剑影,暖风熏香伴着杀机重重。情节起起落落,波折跌宕,风云变幻,引人入胜。不过一本女人写的书,一本女人读的书,心机与权谋至多作为陪衬,爱情才是不可或缺的主题,不肯褪色的亮丽。这爱情又挟了君临天下的皇家为背景,一边是风姿绰约,芳华绝代的淑妃,一边是飘逸出尘,痴心不改的六王,相知而不得相守,相望而不得相伴,令人思之惘然,望而生叹。再佐以诗词歌赋低吟,紫笛玉箫和鸣,冬梅夏荷出尘,玉树琼枝清奇,美酒佳酿沁脾,珠环玉佩玲叮。这万丈繁华所衬托的刻骨相思,如在云端之上演绎着情与爱的传奇,缭乱了女人的眼,迷醉了女人的心,让女人倾倒着,扼腕着,付上一腔的遐思与哀愁,恨只恨自己不能身在其中。
读完全书,抬眼见日影西斜。秋日的阳光洒落在墙壁上,带着柔和的光亮,却少了热烈的温度,秋凉如水,恰如读书后的萧瑟心境。心中疑惑夏日炽烈的情爱经风历雨,披霜纳寒之后,如何保有当日的温度。或许那滚烫火热不过是一遍一遍打磨心怀所留下的灼痕。
“你便是我的天上人间——得到你,便是得到全部,若你不在,这一切繁华锦绣,于我也不过是万念俱灰而已。”
“那些年才是寂寞人生里最最快乐的时光。”
“空自红颜依旧如花,若不是真心待你的那个人来看,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寂寞开放寂寞萎谢罢了。”
“我凄然轻笑,再多荣华富贵,不过是披着华裳的孤魂野鬼一般的女子。”
如此种种心比金石坚的话语,让人读来欷歔感佩。“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咂摸其中的滋味,却又令我生出另外一番感想。人生如流水,无论溪流涓涓、江水滔滔,都要吟唱着、拍打着、奋争着、不甘着,奔涌向前,不是因为理想,这本就是生命的执着。或悲或喜,或嗔或怨,或忧或惧,总要打叠精神昂头面对新一天。
可痴情女子却将那记忆里短暂的碰撞,瞬间的火光,放在心头反复摩挲呵护,捂成一粒小小的种子植下,再呕心头之血滋养,让那枝枝蔓蔓盘旋环绕,把一颗活泼泼的心裹缠成幽闭的深井,不再有春水荡漾,不再有微风轻抚,花儿的芬芳不能沁入,鸟儿的吟唱不能惊扰。只在幽思与怀想中徘徊踯躅,托付余生。其实,如果肯去细细翻检那藤蔓,或许会发现蓬勃生长着的并不是一段“定不负相思意”的至爱深情,而不过是一个蝴蝶翩翩绕花丛的旧时春闺梦罢了。
书本里的痴情女子多了,难免有些流落世间。曾经读过胡适和曹佩声的故事,作者最后写道,“和胡适别后,留在大陆老家的曹佩声终身未嫁。曹去世后,遵照她的遗嘱,她被安葬在绩溪县旺川公路旁,那里是去胡适家乡的必经之路。她认为胡适如果有朝一日回家乡,一定会经过她的墓前和她相聚”。更证以曹佩声的心曲一首:“鱼沉雁断经时久,未悉平安否?万千心事寄无门,此去若能相遇说他听。朱颜青鬓都消改,惟余痴情在。年年辛苦月华知,一似霞栖楼外数星时。”长叹一声,不为胡适是否值得,为的是那些如岩壁渗水一般寂寂的年华,如蛛丝牵扯一般绵绵的愁绪。
还有张爱玲,那个看尽人间冷暖,对人性洞若观火的张爱玲,依然不能幸免于落花伤情。当她对胡兰成说,“你到底是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的时候,那颗心想来如薄冰坠落碎了一地。那朵在尘埃里开出的欢喜的花,无奈地萎谢,自此不再攀上枝头。
一寸相思一寸灰。
何必,何苦。
《甄寰传》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