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5）

4.日本战败
日本人战败投降的时候，父亲已经读到了初中。他亲历了日本人从侵略中国到侵占中国，以及如何蹂躏中国人的种种恶行。

他当时有个令他羡慕不已的堂哥，在抗战刚爆发不久，就参加了的学生地下组织，从事对日伪的破坏活动，他在一次秘密活动中，和一个同班同学一起烧毁了在日租界的一间百货商店，因为通缉捉拿，他就只身逃到了广西昆明，在那里，他参加了国民党空军，之后他又被派去美国接受过一年的飞行培训，回国以后，成为飞虎队的成员，而届时正是中日战争进行到最为艰苦的时期，日本人凭借着空中优势对中国国土进行狂轰滥炸，中国空军仅以有限的空军力量进行顽强抵抗。父亲的堂哥就是在那个时候参加了对日空军的作战。

日本人每天派轰炸机来轰炸，同时有大批战斗机护航。中国空军一方面要去拦截这些轰炸机，同时还要对付日本的零式战斗机。这些年轻的飞行员们，没有经历过战争的考验，仅凭一年左右的飞行培训，就仓促上阵，以一腔热血和爱国精神去和经验丰富的日本空军进行着空中殊死搏斗。

他们每天都要升空，有时一天要升空几次，击落了多少日本飞机他们自己也没有数，可是，每天他们都有自己的兄弟没有回来，只要看看空空的床铺，就知道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那个时候正在青岛，他也曾回过上海，那时从青岛去上海最便利的方法就 乘船。本来在第一次从上海去青岛的时候，他们准备是去乘火车的，当时奶奶是打算带着父亲一块去青岛，在他们的黄包车快到闸北火车站的时候，正好遇到空袭，日本人来轰炸了，因此他们就调头拼命往回跑。从后来的照片中我们能看到，闸北火车站完全被炸毁，而我父亲呢，就算是逃过那一劫。

这次回上海，就和第一次去青岛一样是乘船，船虽然不大，也有上千吨，因为是日本人经营的，所以还应该算安全，但还是遇到了不测，海上遇到了台风，船不能继续航行，就下锚停行，在海上漂泊，结果一漂就是一个礼拜，船上的水和食物都用完了，需要接济，于是就派船递送，用绳索连接好两个船，将食物传送过了。此次旅行虽然是有惊无险，但也增长了不少见识。他当时一人回上海是寄托于朋友帮助，所以就没有呆在客舱里，而是和报务员睡在一个房间。 一个礼拜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铺上不能动弹，但是看着船长大副们忙进忙出，报务员整天发报忙个不停，他就知道情况不妙。

回到上海，家里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以往，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少爷了，下面多出了好几个弟妹，最小的都是五弟了。他得帮助奶奶每天照顾他们，这让他在那个年龄还是无法忍受的了。而也就是在那断时间里，他听说了许多关于他堂哥在空军里的故事。等他再次回到青岛后没有多久，日本人战败投降了。

当美国人在日本投下第一颗原子弹的时候，他们已经从电台和传闻中听到了这个消息。但他们对于原子弹到底是什么东西还不完全了解，只是知道是一种威力奇大无比的炸弹，爆炸的时候所产生的光，眼睛一看就会瞎掉。

他们相互传闻着这个消息，大人们还会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小孩们听得兴奋不已，已经难以压抑激动的心情，但很快又被告知，不得出去乱讲， 日本人还没有放下武器，海军司令部的门前仍然有站岗的卫兵，大街上还能见到走来走去的日本宪兵。这一切都显示日本人还不会很快被屈服，他们还会做最后的挣扎。

很快就听说日本海军司令部的门前已经换上了美国宪兵，大街上开始见到跑来跑去的美军吉普和三五成群的美国大兵。美国人对于踏上中国领土十分谨慎，他们并没有因为是胜利者而显示出战胜者的姿态。他们白天上岸，结伴而行，而到了晚上又全部回到停泊在不远处的港湾里的军舰上去了。

投降仪式是在中山公园前的体育馆场地里举行，而那个时候的父亲也已经是青年团的一名成员，他目睹了所有的过程，也参与了其中的一些活动，包括发放救济品等等。

美国是二次世界大战的主要参与国，没有美国人的干预，二次大战还真的很难预料会将怎样结束。强大的美国工业生产能力，给中国的抗日战争提供了巨大的帮助，而战后的剩余物资，又给不知多少饥饿的母亲和婴儿带来了生活的希望。美国剩余物资中有大量奶粉罐头，而分发这些物品无疑就成了许多青年学生的任务。父亲也参与了其中，他的任务是挨家挨户去敲门，看谁家有正在脯乳的婴儿，就去发放奶粉。他们碰到一户人家，家里的确有婴儿在脯乳，女主人深怕不给发奶粉，就解开衣衫，露出自己的乳房给他们看，以显示自己的确没有奶水可给婴儿吃。

此时的苏州爷爷也没有闲着，他在美军军营里找了一份差事，像是翻译还是会计什么的，我记不得了，总之是一份他很喜欢的工作。他穿着美国人送给他的军用夹克，每天进出美军军营，在经历了8年的亡国奴的生活之后，此刻的心情当然无比喜悦。

父亲说他早就听说过，美国大兵个个都是老爷兵，这回可真是眼见为实了。美国兵是以班为单位住一个帐篷，帐篷里除了行军床和一些简单的用品外，他们还会顾一个小佣人为他们做家务，像做做清洁，擦擦皮鞋，和洗洗衣服；小佣人通常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被招去当佣人自然非常高兴，管吃管住，还有工资发，真像是一步进了天堂。他们和美国兵混得烂熟，穿着旧军装，嘴里说着刚学会没有多久的英语，俨然已经把美军军营当成了他们的家。

据说在美国人撤离青岛的时候，这些孤儿们都被美国兵带走了。苏州爷爷也因为工作关系和一个美国人关系要好，在他们离开中国的时候，也邀请爷爷一家跟他们去美国，这件事在后来给我们重提起的时候，我总能看出父亲带有几分惋惜之意。因为如果不是苏州爷爷的种种顾虑，也许父亲的命运就会是另外一种安排了，他就不会离家出走，一个人去投奔八路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