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妹妹
我和妹妹从小一起长大，但是2000年时我来了美国，我们就天各一方了。这么些年，我也回去了几次，但是每次都是行色匆匆。 好像刚回家，兴奋起来了，就又不得不要离开了。我们早成年了，成年了说的好听点就有了理想，其实是必须为自己觅食，为了觅得更多更好，年轻的我也就暂时抛却了亲情。一不小心就飞的这么远，我把妹妹撂在了另一块大陆。
我和妹妹差两岁，小时候父母无法同时带我们，就把妹妹放在我们乡下的奶奶家。据我妈说在我更小的时候，因为妒忌奶奶一直抱着更小的妹妹，一直喃喃地：“把妹妹扔到河浜里，把妹妹扔到河浜里…”但是我早就没有那记忆了。妹妹差不多六岁的时候，奶奶把她送回了我和爸爸妈妈的家-苏州。 在知道我有个妹妹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独生女，那年头独生子女不多，当时国家的号召是-“一个最好，二个最多”，我们家还有一幅宣传画，那时我也认得几个字。宣传画上写着：提倡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我当时以为有对名为“提倡”的夫妇，他们就生了一个孩子。我们的隔壁邻居有三个女儿，其他邻居多的有四个孩子，最少的也是二个。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孤独-到那三个女孩家去玩，碰到她们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把我赶出来。但是我的脸皮也不簿，赶出来后还是照去，我孤独啊。
当我知道自己有个妹妹的时候-那种激动高兴神气就别提了-就是一番天下掉下个林妹妹那感觉。妹妹是在76年一个寒冷的晚上和奶奶爷爷一起到了我和爸爸妈妈的家，他们从启东来，如今是几个小时的路程，当天就可以打一个来回，但是当时他们要坐船渡江在路上走一天。妹妹穿着奶奶做的黑色底子的大花布罩衫，我觉得很好看，罩在里面的是棉袄，长头发梳了两根小辫，活泼机灵，一口启东话。因为从来没有看见过桔子，我妈也觉得亏欠着她，当天晚上到了家后，我已经躺在爸爸妈妈的床上了，眼看着妹妹一口气吃了7，8个桔子。第二天一大早，我兴高采烈地爬上了妹妹和爷爷奶奶睡的床，妹妹还怕痒，不让我靠的太近。她一声一声欢快尖利的笑声夹杂着启东话，让我觉得有个妹妹真好。我到现在还记得妹妹穿了许多衣服睡觉，江浙一带冬天很冷又没有取暖设备，妹妹不但穿着长袖里衣还套着绒线背心，背心上面都是大窟窿。 许多年后，妹妹才告诉我，那件黑色底子的大花布罩衫是奶奶特地给新做的。
妹妹的到来成了我们弄堂里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好几个大姐姐在我和妹妹同时在场的情况下，一本正经地说：“妹妹比姐姐好看。”妹妹漏出少许得意。我一开始有些触动，说得人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再到后来，我们20多岁的时候，我成了检察官，妹妹是中学老师，见过我妹妹的同事都说：“江天，你们江虹比你好看。”我的一个年轻男同事，还对我说：“你妹妹真漂亮啊，我今天在马路上看见她骑着自行车，我就大声地喊了她一声。” 我有点妒忌了，但是声色不动：“你在警车里大声叫唤也不怕吓着普通市民？再说我妹妹今天不在城里，她带着学生们郊外春游去了。”当天晚上妹妹对我说：“今天在马路上听见有人叫我，回头看看又没人。”
回头再说成了不大不小新闻的妹妹就在苏州安心地过日子，先学着说苏州话，后又跟着我一起上了同一所幼儿园。爸爸妈妈以及幼儿园的老师都夸她吃饭吃的又快又干净。在家吃饭的时候，妹妹吃两碗饭都比我吃一碗的吃的快，她还喜欢吃肥肉，吃完饭后，妹妹就骄傲地把她的碗举起来在爸爸妈妈奶奶爷爷面前展示一番，碗里那是一颗剩饭粒都没有的，于是人人都夸她，我这边是嫉妒加愤恨。因为这时爸爸总要说：“江天，你看看你，一碗饭还没有江虹二碗吃的快，你还挑食。”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妹妹也不吃肥肉了，饭也吃得不快了，在爸爸妈妈的治下，她越来越像我这个姐姐看齐了，至少吃饭的方面是如此。
我和妹妹慢慢地形影不离了，白天一起玩耍晚上一起睡觉。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妹妹来报告我说班上有个男孩老是欺负她，我说我帮你去教训教训。第二天到了她们幼儿园看到了那男孩的时候，我自己也有点怵了，那男孩的个头一点不比我矮小，是不是他父母故意让他晚上一年学免受欺负的也未可知。我硬着头皮上去说：“你为什么欺负我妹妹。”同时出其不意地一拳，然后就逃之夭夭。妹妹当天晚上哭丧着脸又对我说：“他还是欺负我。”我就再也没敢出头。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老生病，妈妈给我熬中药。我现在看电影里头，人家熬中药都是一小碗一小碗的，那药碗透着秀气。我妈给我熬的中药那是用海碗的，还同时熬了几个海碗。我痛苦地喝着那些一海碗一海碗的苦涩中药，看见妹妹在一旁露出很羡慕我的样子，就对她说：“中药甜啊。”妹妹也要尝，我就让她喝，妹妹喝了一口后就放声大哭了。我妈再把我狠批一顿。
儿时，少年时我和妹妹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做作业，一起听刘兰芳的评书，看差不多同样的书，背同样的诗，看同样的电视节目，那时反正也只有两个频道，穿一样的衣服，轮流着到食堂里去打饭菜，吃同样的食物，也吵架斗气拌嘴但一会儿就冰释前嫌。家里如果有糖，不管爸妈藏的再好，我们也能偷它几颗出来。有一年暑假，我从父母卧室的气窗上翻进去就为了找糖吃，翻进去后，才发现糖罐里才7-8颗糖，这要吃起来我爸妈一准发现。我和妹妹商量着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合着偷吃一颗糖了，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我只偷拿了一颗大白兔，我咬了一半，妹妹吃了另一半。点点滴滴的琐屑中，岁月流走，我们长大。情窦初开的岁月中我们分享着各自的秘密，替对方出谋划策，责无旁贷地替对方分析着那个“他”一举一动中的深刻意义。其实那两个“他”说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那时年轻，心境旖旎，而我们姐妹情深，互相关怀。
再后来我结婚的时候，妹妹出力相助，婚礼上负责照相事宜。我生孩时，除了老妈来回跑着帮忙，妹妹也鼎力相助，帮着替他小侄子洗澡，换尿布，乐在其中，还美滋滋地对我说：“我刚猛嘣了他一口，小侄的初吻就这样给了我。”
我2000年先出国和丈夫团聚，儿子留给妈妈照看，妹妹也帮了不小的忙。2002年， 当我带走了儿子时，机场送别后我和儿子都哭了一路。2006年回国，匆匆地去，又急急地回，回美的飞机上，8岁的儿子还不断地哭着要阿姨。那时我就想，早知亲情是这样难以断舍，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决绝地坚持着要出国吗？ 2011我带着两孩子回国，妹妹带着自己的孩子--和我小女儿就差一个月的小侄女一起先到北京汇合。我们在北京美美地玩了5天，真想那样的时光能长一点啊。回苏州短短的二个星期后，我们就又要启程返美了，在机场我和妹妹都哭了。妹妹说后来在自己的博客里头写道-梁实秋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再大的风雨我去接你。不送，是不愿哭泣着离别；接你，是想欢喜着重逢。可是我不是梁实秋，你走时我得去送，你来，我也必须去迎接。于是我们在欢喜中重逢，在哭泣中离别。人生自古伤离别！
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我妹妹也40了。妹妹说：“江天：最近心情不好，很是伤感，也只有和你说说。 原因是我的一个同事辞职了。 她是和我一起进16中的，我是因为17中解散进这所学校，她是那年新毕业的大学生，比我小8岁。那时她们未婚，我没有孩子，晚上下班经常在外面玩，各种疯，好开心。再后来，她们结婚生子，我也有了孩子，虽然出去玩的机会少了，可是上班天天见面，开心的八卦，心里的郁闷互相说说，哪怕学校现在加的课再多，管理再变态，可是仍然有让人感到温暖的那几个人在。现在，她辞职了，虽说以后可以见面，可是毕竟不比现在，殊途之后联系总会越来越少，慢慢就渐行渐远了。于是我就感伤起来了，2002年你带走了圆圆，我知道我们就不可能年年见面了，机场送别你回家后我是泣不成声。后来17中拆了，有那么几个要好一点的现在联系也很少了。现在是她。有些人，总觉得是一辈子在一起的，就像你，小时候从没有想过我们会远隔重洋，又好像她，以为我因着年长的缘故一定是先离开学校的那个人。上了40岁，我过得又是那两点一线的生活，圈子太小，没有什么机会结识知心的朋友了，所以看到寥寥的几个朋友有人要离开，自然很难过。人的一生中总会有许多过客。过客本是寻常，只是太匆匆。”
我感慨，我想说，我和妹妹的感情是生活中的一点一滴熬成的，我们说话，办事，思维都有对方的影子。年轻时远渡重洋追求梦想，现稍年长，才发现人生被亲情牵袢丢不下也忘不了过去。那些在国内的过去沁在了我的心灵深处。于是我对妹妹说：“我可不希望看到你伤感啊，我前一阵也有这样的情绪。我曾狭隘地以为只有到了美国的中国人（第一代移民）才会有这样的情绪。没有想到在国内的你也会有这样的情绪，看来是年纪到了，思索的东西多了。在我们身边最重要的是那些个人和那些个情。我们身边的人太重要了，要珍惜。我们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我们要保存一颗温软的心。40是生命的一个阶段，往后我们还要在一起过退休后的日子，把我们分开后没有在一起的时间都给补回来！ 所以要健康啊，身和心的健康，我们一起过退休后的日子。现时我们步入中年了，有点疲惫了。也不妨小憩一下，要不计划同去趟泰国如何？”
以我现时的认知，我想对我妹妹说，要长寿，要健康。姐姐我喜欢旅游，现在没有时间哪。我们爸爸50多岁时去的欧洲，爸爸妈妈60岁时才第一次来美国，快70岁时去的澳洲，73时他们去的迪拜。我们也要那样，我们要一起去欧洲，南美洲，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北非。当初姐姐我走的这么远，就是希望今后和妹妹在一起的时光能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