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的摩下午5点30分的》后面的一段,讨论自我、社会与市场极权主义。
我回到家里,脱下裤子,羞愧难当,抡起巴掌掴起我的小兄弟。可是这时我的小兄弟的倔脾气上来了,它一声嘶鸣把我掀翻在地。我无可奈何爬起来坐在他的身边。
这是两座大山间的一条山谷,山谷里长满了樱花树,绿草如茵,满山青翠。只见在前方空地上,几个英俊的相公正骑马狂奔。那马都是一身雪白,高大结实,跑起来呼呼生风,我直挺着身子坐在那里看得都呆住了。只见这匹大白马忽地一下从我眼前一闪而过跑到了我的左边,我于是头也跟着刷地一下转到了左边,可那大白马霎时已经掉转头来,刷的一下又跑到了我的右边,我于是头也跟着刷的一下又转到了右边,但那马却又已到了左边,我于是左边,右边,左边,右边,左边……,头像个拨浪鼓似地转个不停。这马也是真真个凶猛,就这么来来回回,来来回回,跑了这老半天竟也一点不累,还是在撒着花地猛跑。“嘿,这屌丝,怎地也不嫌厌烦,就这样没完没了呆跑个甚啊!”这时我的小兄弟耐不住性子骂将起来。我连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头却继续跟着那马向左向右,向左向右,看个不停。直到最后终于听见一声杀猪似的狂嘶,那马双蹄腾起,顿时之间天地色变,山谷动摇,林间风起,枝折叶落,那大白马双蹄落地时随即瘫软在地上。我也跟着兴奋起来,大喊:“好啊,爽啊!好爽啊!”我那兄弟在旁边没好气地说:“这可真新鲜,看马跑的比马还爽。”我这时才转过头来说道:“兄弟啊,不是我说你,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人家的马,又高又大,多能跑,你再看看你,我带着你出来,人家都好奇,我哪里搞的白色的小毛驴,都是马,咋差别就这么大啊?我跟着你可真是倒了大霉了,兄弟你可把我给毁了。”
我叹口气接着说:“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公平,人生来就是不平等,有人得到的是一匹大白马,而有人得到的却只是头小驴子。”可我说到这竟然听见白马兄弟笑了。“你笑什么呢?难道这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嘛?难道人承受的与生俱来的不公平不是件可悲的事吗?”没想到白马却很无所谓地说“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生命都是不相同的,但只有人类在抱怨不公,甚至为此而心生怨恨”。我说“兄弟你狠。明摆着,骑大马跑更爽,而我只有你这头驴子,所以我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一辈子不会有骑大马的爽了。”“你的怨气我完全理解,我挺同情你的。但我不得不说,我是马。小马也是马,我可能是像驴,但我是马。别老管我叫驴,马也有尊严,不是什么事都能干的。重要的是,你的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人是存在于一系列的预设之中的,对此你们无法选择。维特根斯坦说过:神秘的不是世界如何存在而是它竟然存在。”我听他这么一说可就快要崩溃了“我的天啊,这世界是怎么了?这年头连马都能谈论维特根斯坦了!好吧,我说哲学家,那你给我谈谈快乐吧?”“你这个问题就问对了。小马也有小马的快乐。”说着白马兄弟无耻地笑了。我一听,苦笑地摇着头,都快哭了。“快乐不仅仅是一种被动的享受。它应该是一个创造的过程,它是一种主动地发现和体验。所以人生的痛苦、忧伤、孤独都可以转化成快乐的体验。这种创造性会使人生变得丰富,丰富是人生的厚度。幸福取决于人生的厚度而不是长度。没有痛苦的人生是不幸的,因为它丧失了生命的一个重要的维度。人生最大的不幸不是马小,而是蒙昧和懦弱。这种创造的意义还在于,它赋予了你一种可以把握你的生活的能力。中年人应该从青年的理想的激情中逐渐转变到现实的理性中。你应该意识到生活中很多事情你无法改变无法把握,但你必须在生活中创造快乐,你能创造快乐,你就是成功的。快乐的人生就是成功的人生。”
“我们生来人人都不平等,我们每一个人又都有局限。我们可能不足够聪明,而事实上我们永远不足够聪明;我们可能不足够健壮,而事实上我们永远不足够健壮。这时我们有两种选择:通过努力使我们更为完美,更加聪明,更加健壮。这种努力虽然一生都不应该放弃,但它更适合作为年轻时的奋斗的目标。当你人到中年,你可能就需要更多的理解人的局限性,在某种意义上,人的局限性是无限的,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你一生无论多么努力,永远达不到爱因斯坦的智力程度,永远达不到刘翔百米跨栏的速度,永远达不到盖茨的富有,所以这时你需要的不是执着,而是解脱。这就是人生的第二个选择,你需要为自己建立起一套你自己的而不是外在世界的价值标准,并且有勇气坚守你自己的堡垒,你自己的那片金色的麦田。”“坚守自己的堡垒,并不容易”我这时若有所思,“它需要智慧,勇气和一点幽默。”“唉,”说到这,我叹了口气,“关键是人生来就不平等。”这时我的白马兄弟开始了一段长篇大论:
“这就是人的差异性、平等和价值判断,这可以说是人类社会的一个带有根本性的一个话题。要理解人就要理解人类社会,要理解人类社会就要理解基因。生命是基因复制与传播的载体,而生命活动是基因复制与传播的策略。随着进化,生命衍生出两种不同策略,一是个体的策略,一是群体的策略,后者形成了社会性的动物。而群体的策略又发展出三类不同的社会形态。第一种是自由社会,(或者称网络社会),它的特点是个体之间没有等级结构,也没有明显的分工合作,通过个体间的相互联系传递信息,它的基础是个体间差异较小,功能没有特化。它的代表动物是老鼠和蟑螂。第二种是严格等级社会,它的特点是个体具有显著差异形成严格复杂等级关系的分工合作的社会体系,它的基础是个体间差异大,功能出现特化。它的代表动物是蜜蜂和蚂蚁,而第三种社会形式介于一二种之间,它在群体内有着简单的等级关系,即一个强力的王,但又没有复杂的分工合作机制,从进化上讲这似乎是从自由社会向等级社会的过渡,它的代表是猿、猴和狼。”
“难道人就不如蜜蜂了吗?”
“你们人类有太多的偏见。你们总是以你们人的标准,强加到自然之上,以你们的标准作为唯一的标准,以你们的标准做价值的判断。”
“但是人类社会好像与这三种社会形成都不同。”
“人的差异,尤其是智力的差异为人类社会带来巨大的影响。等级社会更适合于人类社会。但人的特殊性在于,自我与复制的分离,自我形成了独立的意志,自我的指向自我而不再是复制,因此这决定了人类社会与其它生物的社会的本质的不同,使它变得异常复杂,充满了矛盾,和博弈的过程。对于社会性动物来说,传播基因的不是个体,而是群体。所有的个体共同传播一个群的基因。对于社会性动物,个体的根本目的是群体的基因。个体在群体内有两个独特作用,一是自我牺牲,即以个体生命保护群体生存,二是提供储备基因多样性以在环境变化时保证群体的生存与延续。”
这时白马兄弟停了下来掐了一只野菊花一边玩弄着一边若有所思地问:“那什么样的社会是幸福的呢?”我听了想了想,摇摇头:“幸福很难说清的。就像你刚才说的,人类社会充满了矛盾”“如果在一个社会里,大家自然而然地生,自然而然地死,没有相互之间的欺诈、压迫和被害,个人安心于适合自己的角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危险来临为集体挺身而出,这样的社会能算幸福社会吗?”“当然是啦,这不就是我们一直追求的嘛。”白马兄弟看着我不解地问:“那我说的不就是蜜蜂和老鼠的社会嘛?”“不会吧,你难道说人应该向老鼠和蜜蜂学习,我们难道还不如老鼠和蜜蜂?”白马兄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些动物没有理性,他们谈不上幸福,只是一种低级的生存状态。”
“很好,我们现在谈到理性了。人类总是以理性为自豪。理性产生的恶才能称之为恶,而理性之恶对人类,人个体以及自然界产生巨大的危害,理性让多少人受到精神肉体的极其残酷的折磨,让多少人多少家惨遭灭亡。如果用一百万一千万的人的生命,使今天你们的生活更舒适一些更方便一些,你认为值吗?用你的亲人的生命,使你们今天的生活更舒适一些更方便一些,你认为值吗?”“的确,理性产生过恶,大恶,但我们也只有依靠理性才能摆脱恶,走向善和幸福。”白马兄狡亵地笑了笑,说:“当然这是可能的。也许人类永远只能在善与恶之间徘徊着。对于老鼠和蜜蜂,既不能说不幸也不能说幸福,他们不为这个愚蠢的概念所困扰,他们不想着改造世界,也不想着征服世界。动物为了生存所做的判断主要涉及安全与危险,良性和毒性,然而人类的判断最终却都倾向于道德上的价值判断,判断最终要区分的是优与劣,崇高与低俗,是与非,正义与邪恶。”
我说:“但是人是自由的,人有自由意志!”
“自由,非常复杂,难以说清。还是说说自我吧。自我意志与基因的区别在于唯一性,不可复制,也不允许被复制,因此自我意志有排他性,倾向于独立于人类之上。自我在本质上是反人类的。社会中的自我意志如果达到了极致,那社会将不能存在。自我意志的实现手段是控制,有关于自我的一切在本质上都是控制。爱情是一种控制,自由是一种控制,权利也是一种控制,控制必然包括反控制,在公司里,不仅老板在试图控制员工,员工也在试图控制老板。自我意志产生之后,人类社会就形成了人与人,人与人群,人群与人群之间一场又一场无休止的战争。自我意志的另一个特点在于负反馈消失,基因的自我复制具有双重调控,当还没有获得完成自我复制最大化所需要的物质资源时,正反馈会不断激励个体去获取资源,但当这一目标达到时,一个负反馈会被启动,个体就会停止获取储存资源的活动,因此动物是有节制的。而自我失去负反馈之后,就失去节制,因此贪婪是人性中难以摆脱的一个特点,贪婪使人有极端化的倾向,凡事追求极致。看看你们现在的社会,一切活动,一切追求都是过度的。”
“噢,我都要崇拜你了,你简直是一个哲学家。噢,我的白马兄弟是个哲学家!看来我这辈子的快乐是没指望了!”我用手抚摸着我的白马兄弟的脖子,我这时觉得我这像驴子一样的小兄弟可真可爱。白马兄弟制止住我,他诚恳地看着我说:“立,你能不能不要用左手抚摸我?”“为什么?”“因为平时你总是用右手,所以现在你用左手感觉怪怪的。”
“那什么是生存的意义呢?”我感到惭愧,现在竟向白马来询问生存的意义。
“生存本来毫无意义。但你们偏要赋予它意义,而且你们希望它要有伟大崇高的意义,从而达到永恒。如果非要说生存的意义,那生存本身就是生存的意义。生存本身就应该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我似乎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生命的尊严是绝对的!每个人的生存方式就都是平等的,无所谓成功与失败,高低贵贱,因为每个人的生存都是独特的,独一无二,以前没有过,今后也永远不会再有,所以每个人都要珍惜自己的生存,因为你是独特的。”“ 我们从小到大总是听到老师家长,这个社会的统治者告诉我们,如果所有人都追求崇高伟大的目标,那这个世界就是天堂了。但这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所有人都一样。谁来定义崇高伟大,谁来定义人生的意义?谁来定义什么样的追求是高尚的?在一个自由社会,总会有人喜欢享受理性的快乐,有些人喜欢享受感官的快乐。为什么非要每一个人都去追求理性的快乐呢?在社会里有些人具有更强的理性思维能力,他们往往成为每个时代的文化精英,他们掌握了话语的霸权。这些人总在慨叹社会道德的沦丧人文精神的下滑,从古至今都是这样。这不过是一种文化的专制,他们要把自己的价值标准当成一种更高的标准,同时他们利用自己的话语霸权人为的强行的把他们的所谓理性的追求定为崇高,而把大众的感官与大众的理性追求定为低俗。快乐的生理学本质是一样的,都是外界刺激引起体内分泌某些物质作用于大脑的某些部位,引起相应部位的兴奋而已,所以就快乐本质而言,看网络新闻,甚至黄色网站与爱因斯坦研究宇宙统一的理论的价值是一样的,都是一种个人追求快乐的方式。爱因斯坦把追求感官快乐称为猪的生活,我认为是相当粗暴专横的。如果爱因斯坦可以把大众追求感官幸福称为猪的生活,那希特勒就可以把犹太人送进集中营。爱因斯坦没有意识到如果强迫每一个人都去研究相对论,都去研究哲学,那对于多大多数人来说不是快乐而是十分痛苦且毫无意义的事情。追求更高的理性并不是生存的意义。人类社会是一种正态分布,只要有选择的自由,人总是会选择适合他们的事情去做,因此总有人会追求理性,而且只有极少数人有能力也乐于追求最高深的理性,也总会有人无所事事,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一种平凡的生活。”这时我又说:“所以社会走向自由,就必然伴随精神文明的下滑。”“的确。自由的社会,是大师的坟墓,是一个世俗狂欢的节日。每一个人都会找到一个小圈子,在这里他们相互欣赏,每个人都几分钟的明星。”“幸好我们还有科学。”“谁知道呢!科学能带来方便,但未必带来幸福。科学能够解除人类的痛,但不是痛苦。现代社会科学已经成为至高无上的权威。科学和资本规定了我们的生存方式,决定了我们的可能选择。科学将社会建立成为一个由资本和市场主导的网络,随着科学的发展,网络逐渐深入到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最终有一天他将无所不在,包罗万象,甚至深入到人的身体里。所有信息都掌握在一个巨大终端里,世界的网络本身就形成一个巨脑。网络社会规定了人的生存状态,个体的生活需要服从市场和科学。从另一方面来说,人体本身的功能正在日益被他的自身的创造物所代替。”“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计算机只是计算,不是智能。”“不,计算也是智能,目前的人工智能已经比一些动更聪明了。你要注意,人工智能的发展本身是一种自我意识的进化,而且他是在加速发展。其实今天人类的很多智力活动已经必须依赖于计算机网络,失去了计算机网络,今天的人就会从目前的智力水平跌下去一大截。想一想,基因自我复制的生命形式已经有几十亿年的历史,而人工智能的发展不过百年,我想人工智能的自我意志的产生不会太久了。”白马邪恶地向我嘿嘿笑着,“我相信有一天你会落得和我一样成为一匹马,你看看,你在你周围的那些风流才俊只中,也就是一匹长得像驴一样的马了。创造力是一种毁灭的力量,上帝创造了人,上帝就死了。人也一样,终究会毁灭于他们自己的创造之中。”我说:“妈的,你还真当你是哲学家了。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我们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看你闲着也是闲,我们还是跑上它两圈。你今天说的我都同意,但我还是觉得,要是有匹大马就更爽了。”
我正起身要上马,突然看见周围站了四个男人面色阴沉,手持砍刀。我吓了一跳,“这是要干嘛?”我刚一张嘴,身边那个男人一抬手用刀指着:“你,躲开。”我吓得连忙躲开。于是那四个男人挥刀砍向我的白马兄弟,第一刀下去,白马背上连皮带肉顿时翻开,殷红的血一下子滋出来。就这样他们面无表情一刀一刀砍下,不一会儿白马兄弟倒在地上,全身湿淋淋的,血肉模糊。我站在旁边,悲愤难耐却不敢说也不敢动。直到那四个人住手去了,我木然扑倒在白马兄弟身边,抱着他的脖子,一下子大哭出来,“兄弟我是个胆小鬼,我应该保护你,可是我太没用了。”我知道了,最终还是关于暴力,关于杀戮。
山谷无风,樱花如雪静静飘落。空旷的大地上只有我孤独地伏在白马身边伤心恸哭。这时,墨尔基拉德斯正脱着那两块磁铁从远处走来。当年这两块魔铁被布恩蒂亚买去找金子。在发财梦破灭之后,布恩蒂亚又把它们还给了墨尔基拉德斯。现在墨尔基阿德斯更枯瘦了,拖着磁铁,摇摇摆摆地走着,轻漂得如空中落下的一片树叶,而那时大地已铺满了粉中透白的樱花。
当墨尔基阿德斯从我的身边走过时,他仍然兴致勃勃地扯着嘶哑的喉咙孤独地喊着:“一切都是有生命的,关键是在他们消失之前,唤醒他们的灵魂。”而我那时正在喃喃的啜泣着:“他们把他杀了,他们把我的白马兄弟给杀了。”……
我就是在哭泣中醒来的,胸中被说不清的感觉纠缠着,整个白天一直在想着这些纷繁的梦。连日的胡思乱想,对肿瘤的忧虑,恐惧和整宿整宿的梦,让我累了。在接下来的一天,我竟然一觉睡到了11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