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二》【第三章 极乐之心,极乐之地】(四)(3)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喊我的名字,“水儿,不要睡了,快醒醒。”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依偎在一双巨大的臂膀里。我仰起头,向上看去,朦朦胧胧中看到了一张黝黑的男人的面孔。此时,他正用那双深邃得如同江河一样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顺着他的五官向下看,我看到了他硕大而魁梧的身材,还有那件已经千疮百孔的青色的长袍。

“水儿,你终于睡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个人轻轻地把我放到地上,高兴地说。

“喂,你是谁呀?怎么说话呢?我那不是睡觉,是昏迷哎。昏迷,你懂不懂?”我一边不满地说着,一边试图爬起来。无奈,我浑身疼痛,根本就动弹不得。

“都一样,都一样,只要不耽搁造人大业就好。”他憨厚地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你看看这座已经变形的土山,想当年,我刚刚来的时候,它可是一座石山。我在它的里面一睡就是上万年,直把它睡成了土山。”

“什么意思?你把石山睡成了土山?你到底是谁呀?”我揉着手臂上的伤口,不满地问。

“我是盘古啊。我是说,都一样。不管是石山还是土山,只要能孕育人类的身体和生命,它就都一样。”盘古抓了把头发,略带羞涩地说,“怎么?你这么笨吗?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你才笨!”我指着他,不服气地说,“你看看你这副模样,一点也不像盘古。我见到过的盘古可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儿。”

话一出口,我忽地想起,当年盘古是漂亮的小男孩之时,自己也只是一个小男生而已。我不禁掩面而笑,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对盘古说:“从石界到土界,到水界,再到土界,算起来应该有很多年了吧?为什么,我刚刚发现,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盘古看了我一眼,又把头转向土山,得意地说:“天人大多超越了物质,所以,对他们来说,时间似乎可以忽略不记。你是一个普通人,当然会觉得,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了。”

我瞪了他一眼,严肃地说:“这话说的,好像你是天人似的。我提醒你啊,要努力地去做该做的事,而不是和我比口才。”

“我和你比口才?那我才傻呢。你的任务就是读书写字说话,我的任务就是开天辟地造人。一文一武,根本就没有可比性。”盘古蹲下身来,平视我的眼睛,得意地说,“水儿,我是男人,我让着你,不再和你争论自身的强弱。不过,造人的时候,你得听我的,要多造一些男人,少造一些女人。”

“为什么要少造一些女人啊?”我的脑子里画了一个又一个问号,并且问号越来越多。因为,不等我找到前面问题的答案,思路已经被盘古牵着,直到产生了新的问题。于是,我暗自不立下大志:从现在开始,不论盘古说到什么,只要产生了问题,我一定要仔细地思考一番。如果我自己想不明白,就让盘古给我解释明白。如果盘古也解释不明白,我就把问题记下来,将来有机会再继续找答案。

“这还要问吗?”盘古自豪地说,“说你笨,你还不服气。看看你那单弱的身体,再看看我这强壮的体格,你这个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我们男人顶天立地,威武雄壮,我们可以做很多事,可以担当很多重任,世界当然更需要男人啊。”

盘古的话,似乎很有道理,让我无懈可击。我只得另辟蹊径,揪着他身上的破袍子,嘲笑道:“请看看你那跟靶子一样粗糙的大手,你们男人也能纺布织衣服吗?还有,如果让你来造人,这座土山里的土,也就能捏成几个人吧。要我用我这小巧玲珑的手来造人,能比你多出多少倍呢。还有更多更多女人强过男人的例子,我就不一一例举了。免得你食言,不知深浅地和我比口才。”

盘古看了看我,眨巴了几下眼睛,似乎在搜罗能驳倒我的言词。我哪能给他这个机会,连忙催促道:“该做正事了,别在这里磨磨蹭蹭地耽搁时间。”

盘古看了看我,撇了下嘴,无辜地说:“你说我这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呗,和女人斗什么啊?就是斗赢了,又能怎样呢?”

“盘古,斗不过呢,就乖乖地服输,别硬撑着。你多厉害啊,能用能量,用时间,把这座石山变化土山,再把土山变成四处漏风的家园,在这里养育土界里的第一批人类。”我指着形状活像雨棚的土山说,“还开天辟地呢,也不害羞。你所谓的开天辟地,只不过是此时的天和此时的地。在你没来土界之前,我就在这里生活过。虽然那时,我一直没有身体,但是我一直积极地参与土界的建设。和我比,你小着呢。”

盘古张了几次嘴巴,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水儿,你不要伶牙俐齿地欺负人。我告诉你,你在水界看到的,只是我的天魂。我在土界,在这座原本是石山的土山里,已经睡了上万年了。当年你在土界的时候,我已经是老人家了。”

盘古的话,让我大为惊诧。上万年,那是怎样的概念呢?

我在冰河里只躺了一千多年,那期间,有老者在河边陪伴着我,有蓝天白云在天空伴着我,即便这样,那段时间里所承受的身体上的疼痛、心灵上的灼痛和精神上的磨砺,都是我无法用语言复述、也不敢轻易回想的。盘古一个人在大山里面一躺就是上万年,他要用自身的能量把石山化成土山,要从自己的身体里分离出生命的种子,这是多么艰难而又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和他作伴,没有人和他交谈,没有蓝天白云,只有黑暗与死寂。我都不敢想象,在那一万年里,盘古是怎样承受不尽的痛苦,怎样消解不尽的孤独的。

想到这里,一丝敬意油然而生,我不禁为自己欺负盘古的作为感到羞惭。

“水儿,你生气了?对不起,以后我什么也不说了。”盘古盯着我,小心翼翼地说。

“不是了。”我真诚地对盘古说,“对不起,盘古老人家。那一万多年,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不该欺负你。”

见我忽然改变了态度,并向他道歉,盘古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哈哈大笑着说:“别,别,别。水儿,你可别这么一本正经的,我有点害怕。”

“我给你道歉,你怕什么?”我仰起头,瞪着眼睛问。

“我太了解你的脾性,也习惯了被你欺负。你只要掌握好尺度,别欺我太甚就好,可不要这么彬彬有礼的。否则的话,我这心总是不落地儿。”盘古再次蹲下身子,郑重其事地说,“水儿,看来,一些事,你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免得像我这样,一边拎着过去,一边瞄着未来,却忽略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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