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崽和我是远亲。他爸爸和我爸爸是表兄弟;我爷爷和他奶奶是亲兄妹。
按当地讲究门当户对的习俗,他爷爷能够娶上他奶奶,家境应该不错。不知为什么,他家却是响当当的贫农,这就给了他小瞧我的本钱。
他家住在王前庙。我妈(就是我后妈)也住王前庙,所以我也就住在王前庙。那时家里穷,为了节省开支,七七年春天我从县城中学转学到了乡下:河坛埠中学。那是高二的第二个学期,也是我高中的最后一学期。我妈的老大和我同龄,叫长生,小我六天,读高一。我们合用一个草席,一床棉被,从家里带菜。
河坛埠中学座落在一座山岗上。红红的土壤上,稀稀拉拉长着一些小松树,时不时的还能看见一两座坟墓。山岗上开出一片空地,盖了几栋平房。两排平房做教室,中间隔着几十米空地,算是活动场地。离教室一百米左右,又有一栋房,是食堂所在地,那里还养了几头猪。食堂大厅里,摆了两排上下铺的大通铺,所以也算是我们的宿舍。草席接草席,棉被挨棉被,大家睡在一起,倒也热闹温馨。
不知为什么,羊崽老爱背后说我闲话;怎么说我们也算远亲呀。严格说来,不应算是背后,几乎就是当面。我们的草席隔着两个铺位,睡觉的时候,他说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一个说,XX的学习真不错,他就说,学习好有屁用。接着他就引用一段语录: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然后接着说,革命群众会用他?
自然他说得对,后来我想谋一个赤脚老师的位置而不可得,就足以显见他的智慧。
听他们说话,我就打呼噜,装睡着,不然真的很尴尬。
有一回我和他一同去教室。他读高一,与长生同班,我们的教室紧挨着。他拣起一个小石子,对着硕果仅存的几个完好玻璃窗瞄了一眼,将小石子投了过去。
啪的一声,一片玻璃碎了下来。我心里一阵紧,他却若无其事,面有得色,象是在佩服自己的准头。成分好真是不赖,做坏事都可以毫无顾忌。这事若是换我做,大概够得上扭送公安机关了。我在想,那些破玻璃,都是这样给弄坏的吗?
周末我们结伴走回家,有十几里地。有时也在一块割草,用来做柴火。王前庙算是山外,不象我老家可以上山砍柴。羊崽干活真是好手。一起干活,他割出的草垛又大又整齐,我就差多了。
那个学期过得很快,我很快就毕业了。
当时正处在变革时期。暑假过后,就听说要恢复高考了。对羊崽来说,简直是:
风云突变
大学重开店
教室里面做试卷
大眼瞪小眼
当然,以前也是有考试的,但都不很当真,全是东抄西抄蒙事。羊崽一心想上个中专,好歹弄个铁饭碗。屡试屡败,最后不得不放弃,一心务农。
后来大家谈起羊崽,都说:他很有天分,活儿做得又细又好。能够做自己擅长的事,何乐而不为?扬长避短嘛!自然,这是开玩笑的话,他自己就调侃说,是修地球的命。
据说王前庙还是变化不大,干农活依然很苦。羊崽是外出打工,还是继续在家务农?
想起羊崽,想起他一本正经引用语录的样子,就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