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二》【第五章 寸心之内，十方之外】 （一）(2)

记得我到达水界前在这里参加劳作的时候，虽然生灵们形态各异，所具备的能力也各有长短，但是他们彼此平等，协调劳作，既没有优劣之分，也没有贵贱不同；虽然生产和生活条件都比较差，繁衍过程中所出现的种种问题也导致了生灵们的智商不是很高，但是他们既不缺少生产和生活的智慧，也不缺少生命和超生命的智慧。正是因为这样，整个土界的气息就像一条漫长而又温顺的水流，虽然历经九曲十八弯，时而宽阔时而狭长，时而湍急时而舒缓，但是各个“曲”和“弯”之间的衔接非常顺畅，每部分气息都起着承前启后、彼此照应的作用，这就使得整个气息与能量场的运动处于几乎重合的状态。

在这样的状态下，生灵们的生命过程是最为自然、最为轻松的，生与死的过程也是一样的，就好像瓜熟蒂落和落地生根。每一场生死就像每一个晨昏，是再自然不过的过程，既不会消耗生灵们自身的能量，也不会影响土界自然的能量。

而今，这里的植被比过去茂密和茁壮，人畜也比过去多出许多倍，按理说气息的“水流”应该比过去更加漫长、更加温顺。可是，事实恰恰相反，整个土界的气息不但没有更加漫长和温顺，反倒时而断流，时而扭曲，时而波涛汹涌，时而死水一般。

这样的状态下，生灵们的生命过程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痛苦而又吃力，不管是生还是死，都陷于苦苦的挣扎中，并在挣扎过程中不断地消耗能量。这种消耗是在生灵们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进行的，他们只知道活得越来越累，越来越艰难，并因此越来越疼惜自己而忽略大局，越来越专注于自己的苦乐而忽略其他生灵的苦乐。

让我感到悲怆的是，大多数生灵们对此毫无所知，并因无知而从不反思和自省，他们的心态也随着能量的降低和对自己的专注而越来越糟糕，以致越来越多的生灵心怀怨恨，心怀恶念。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但是，由于有恨与恶从中作梗，他们很容易把与自己气息不相融的人假想成敌人，并有意无意地报复或挑衅，土界里的不和谐不安定的气息也就随之越来越泛滥。

随着不和谐不安定气息的泛滥，生灵们的主要注意力开始从生产和生活转向如何防备他人保全自己。随即，结盟的现象越来越严重，各种规模的团体不断出现，团体之间的争斗时有发生。偶尔，也会有少数生灵对眼下的世况感到困惑，并由此开始观察和思考。思而无果的生灵通常会变得更加困惑和孤独，他们陷在困惑和孤独中无可奈何地纠结而生，纠结而死。思而有果的人则常常被各个团体假想为公敌，接连不断地遭遇众生灵的群起攻击，因为他们的想法和言论否定了小团体存在的合理性，威胁了小团体的稳定和安全。

一个“私”字，蒙蔽了多少生灵的双眼，又麻痹了多少生灵的心智！这么浅显的道理，只要超离自己的苦乐，超离自己的心境，只要稍微清醒一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彻底明白过来，生灵们偏偏不这样做，偏偏越陷越深，直到丧失了智慧，丧失了辨别真相的能力。

任何一个界，不论它的自然能量有多高，也不论生活在它之内的生灵们的能量有多高，只要生灵们开始为了自己或小团体的利益而进行争斗，只要他们丧失了智慧和辨别真相的能力，它的自然能量团和整体气息就会百孔千疮，直至溃散。

当一个界的自然能量团和整体气息百孔千疮之时，也就是临界的能量与气息对之有伤之时。这个时候，倘使临界的生灵中有能量较强（不论阴极还是阳极）、私心又重的好斗分子，他就会乘虚而入，或者以隐界生灵的状态在暗中影响和破坏此界的气息，或者干脆侵入此界生灵的身体，侵夺他们的能量，主宰他们的思维和言行。由此，诸如怪力乱神这一类的事情将愈演愈烈，黑白是非将逐渐被颠倒，天灾人祸将不断发生。

天灾人祸！又是天灾人祸！一时间，我有些困惑，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绝望。

如果说，人类从利他走向利己，从智慧走向愚顽是必然趋势，天灾人祸也是不可避免的，那么我们就听凭自然的安排好了，该生就生，该灭便灭，何必追求圆满，何必开拓新世界，何必度人，又何必让盘古为了养育小泥人而遭受无边的痛苦呢？

想到盘古，想到他在过去的一万多年间，把石山化为土山时所经受的痛苦和孤独，想到此时此刻他正堵在冰冷的泉眼上，不停地溶解和释放自己的能量，以此抵消冰河那边的理量，同时还要用能量滋养和保护小泥人们，我情不自禁地分出神识，直达我们的“雨棚”。

此时，盘古的额头青筋暴露，汗水如同泉水一样地向外涌着。他半闭着眼睛，微微地皱着眉头，浅浅地笑着，一只手握着我的手，一只手抚摸小泥人们，正轻柔地哼着小调儿。

……

日月有常兮，阴晴无常。
阴晴无常兮，天地有常。
天地有常兮，你我无常。
你我无常兮，自然有常。

你我有常兮，阴晴有常。
阴晴有常兮，天地有常。
天地有常兮，日月有常。
日月有常兮，自然有常。

我从来没有听盘古唱过小调，也没想到盘古会唱，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简单明了地总结了十方内外的有常和无常。虽然，他只是轻轻地哼唱，但是那幽远的仿佛来自十方之外的声音，还有那平缓的如同大道一般的曲调，加之他那稍带忧伤的平静而又淡然的表情，一下子就把我带入了静定之中。

是啊，不管你我有常还是无常，天地总是有常的，日月总是有常的，自然总是有常的。十方内外，无常的只有阴晴和你我的内心，阴晴又源于你我内心的有常和无常。

这就是说，我们内心的不平静很可能引发狂风暴雨，狂风暴雨又会制造灾难反过来折磨我们的身心。我们的内心越不平静，引发的狂风暴雨越肆虐，狂风暴雨越肆虐，制造的灾难越深重，灾难越深重，我们的身心就会越痛苦。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能过于关注自己身心的痛苦和眼前的狂风暴雨，从而忽略了天地的有常、日月的有常乃至自然的有常。非但如此，我们还可能因此而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甚至会怨天尤人、心怀恶念。

想到这里，我开始为自己之前的纠结感到惭愧，倏地收回了神识，打算专心致志地去追溯土界在过去的几千年里所经历的重大事件。就在神识回还的那一瞬，我听到盘古的歌声再次响起。

十方广阔兮，寸心之外。
寸心广阔兮，十方之外。
寸心无私兮，十方内外。
私欲泛滥兮，寸心内外。

……

由于神识已经收回，我没有听清后面一段的内容。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从盘古随意哼唱的小调中，找到了想要的答案和前行的信心。

盘古唱得没错，寸心与十方，因私而狭小，因无私而广阔。人的大悲心与智慧，因私心而残损，因无私而圆满。这是多么浅显的道理，又是多么可怕的事实！如我这般接受了老者和长者的教诲，经历了石界、土界和水界的轮回，又经受了溶解能量之痛的人，只因为滋生了一个小小的私念，便差点否定了利他的意义，差点与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南辕北辙，差点与道背驰。想来，私不分大小，无私自慧，存私必愚；念不分大小，正念自强，邪念必溃。

一念至此，我不敢再耽搁一分一秒，连同能量团和神识一起，向着十方界奔去。

在此之前，我早已收到了分出的神识反馈回来的信息。当时，我心念不定，对一切心存疑惑，所以也没有理会信息的内容。现在，大梦初醒的我仔细地整理了刚刚收到的信息之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