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写作文都是件让我赶到愉悦的事情;后来有了网络,码字可以让我化解很多压力;再后来,把码好的字放到网上,任人评说,已然成了一种很文艺的生活方式,让每天的柴米油盐变得不那么令人不堪。
码完上篇“午夜的逃亡”那些字的时候,文艺的生活方式完全变了味道,变成了一种折磨。冬日难得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蜷缩在沙发上,泪流满面;为了码字不得不唤起的那些记忆如同涨潮的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地袭来,让我的心一次一次地紧缩,一阵一阵地痛。好几次,我不得不停下来,让泪水滑落,深呼吸,再回到电脑上;电脑键盘的每一次敲击都仿佛敲在自己的心……在跟一位同样热爱码字的知己聊天的时候,我跟她发誓,码完这个系列我一定戒掉码字的爱好,因为实在是太痛苦了……….
痛苦,并不是89年6月的那个夜晚,深夜逃亡20岁的瘦瘦高高的女生的感受。关于那个夜晚,记忆中只有恐惧,那种无边无际黑暗无比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恐惧。恐惧中的女生,紧紧抱着自己的挎包,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夜晚,经历了一个饥饿和干渴交织着的白天,又经历了一个几乎无眠的夜晚,列车抵达了终点站 – 青岛。
青岛曾经是自己向往的地方,阳光下的海滩是20岁所能期待的最浪漫的去处,自己曾经无数次梦想着有一天能跟自己爱的男人一起在海滩上散步,没成想梦想这么快成了真,而成了真的梦想竟然跟着我一起在逃亡。 走下火车的时候,看到站台上大大的“青岛”两个字,我发了一阵呆, 20岁的脑袋瓜被将近30个小时的旅行和恐惧占据着,梦想和逃亡这两个词一直在我脑子里纠结,。
记得走出青岛车站的时候,天刚刚蒙蒙亮,车站上没有太多的人。我拎着行李,走出火车站,跟着人流来到站外的公车站,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隐约听到有警车犀利地呼啸声,车站附近有警察在抽查身份证。排队等车的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不时传进我的耳朵,原来是据传说,那位广场上知名的柴姓女英雄逃亡到了青岛,警察正在搜捕她。说话的人警惕性很高地四处打量,当目光扫到我的时候,我自己先心虚起来,赶忙装作仰着脖子找站牌避开他们的眼睛。那个时候的我,留着和女英雄一模一样的发型,估计掩饰不住满脸的学生气,让那几个低声嘀咕的人不断回头打量我,我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了。正在这个时候,一辆公交车进站,我赶忙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车启动的时候,我从余光里看到那几个人并没有上车,却一直在打量我,我掩饰着内心的恐惧和紧张故作平静地把眼睛盯着前方,脖子一直很僵硬地端着。公车开出去好几站,我才长出了一口气。
公车开出去的时候沿着海滨的一条路,太阳升起来了,平生第一次看到蓝色的大海,美丽的景色吸引了我,有几分钟,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逃亡,贪婪地趴在车窗边上注视着大海。突然,有拉着警铃的警车从对面的马路上驶来,刺耳的声音和公车擦身而过,把我从短暂的快乐中拉回现实里,我转身目送着疾驰而去的警车,不得不面对一个严峻的现实,我到底要去哪里?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走着,售票员用青岛口音的普通话报着站名,我跟自己说,如果听到一个顺耳的站名,而那个地方又离大海不算远,我就下车。正想着,突然听见售票员说“下一站,鲁迅公园”。鲁迅? 那个也爱码字的留着滑稽的胡子的文学家?那个最革命的要救中国的文学家? 这个亲切的名字让我感到一种无名的安全,我跟自己说,就这里了。
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我,眼睛在那个时候是直勾勾的。那个时刻,我的眼里只看到了海,那个在文学家笔下描写的无比美妙,让我梦想了无数次的蔚蓝的大海,让我忘记了所有的忧虑。 而且我闻到了海的味道,平生第一次闻到了海的味道,那种咸咸涩涩的味道。在很多年之后无论是在三亚的海滩上,还是在古巴的海滩上,这种味道都会把我回到青岛,带回到那个时刻,挣扎着想要逃脱恐惧,疲惫不堪,却又不肯停下奔往大海的脚步………